九点整，包厢门被推开。空气在这时似是凝固般地静了几秒，而后响起不轻不重地脚步声。

        垂着脑袋的温莞宜猛地吸了口气，在呼出气之际极慢地抬起头，隔着空荡整洁的圆形餐桌，看向步步走进来的宋西扬。

        他身姿挺拔，眼神流露出无法掩藏的忧郁。她的视线滑过他挂了白色绷带的脖子，定格在他打了石膏的右手手臂上，恍惚间，她看到了同样左手打着石膏的她自己。

        膝上交握的双手越攥越紧。温莞宜逼着自己垂下眼眸，盯着眼前的一杯白开水，强压下心头泛起的心疼、难受、愧疚。

        宋西扬在温莞宜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开分毫。她化了很精致却不像她的妆。她抹了显白提气色的口红，夹翘了本就微翘的眼睫毛，涂了淡橘色闪光的眼影，戴了茶棕色的美瞳，画了流畅轻微上挑的眼线，喷了柑橘味的香水。

        她方才抬起头的那一瞬，他就觉得她很陌生，很陌生。现在，这么一细看，他觉得她更加地陌生了。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莞宜，可明明又是她，但她又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两人之间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宋西扬。”终是温莞宜打破了这沉默，她抬头，直视着宋西扬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时冲动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宋西扬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温莞宜轻笑出声，口吻轻蔑，“宋西扬，你觉得你的一声对不起值一辆价值四千多万的布加迪吗？”

        宋西扬猛然抬起头，望着她，张口结舌，“莞，莞宜...”

        “你喜欢我！”温莞宜语气肯定，“对吧！”

        宋西扬闻言心中一震，不敢直视她，目光四处游移，最终落在她身后的国风屏风上。

        温莞宜冷着脸用力扯下左手腕戴着的宝柏腕表，丢桌面上，站起身，伸指指向镶了一圈钻石的表盘问，“你知道这块是什么表吗？”

        宋西扬看着桌上的手表，面颊紧绷，原本直挺的背现下在一点一点的弓起，声音无力，“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连它都不知道，你又有什么资格喜欢我？”温莞宜盯着他逐渐泛红的眼圈，趁热打铁，“宋西扬，你看看我，我身上穿的这条裙子好看吗？”说完，她往后退去几步，好让他可以看清裙子的全貌。

        她身上穿着杏色绣花蕾丝收腰长裙，手腕往下是宽松的镂空蕾丝花边袖子，脚下搭配着一双目测8厘米泛着银光的绑带高跟鞋，裸露在外的脚踝、脚趾头，纤细白嫩冻的通红。

        宋西扬将目光移回她脸上，喉咙干涩，满眼心疼，“莞宜，现在天冷了，不能露脚踝的，会.....”

        “好看吗？”温莞宜声音微扬。

        宋西扬点点头，“好看，就是露脚踝不好。”

        “我身上这套外加那只表，你奋斗一辈子都买不起。”温莞宜面部僵硬，左手握紧下意识要挠耳朵的右手，盯着黑色瞳孔映着她轮廓的眼睛说道：“你买不起，可包养我的那个男人可以。他不仅可以给我这些，他还可以给我想要的别墅，车，钱。说到车，要不是你多管闲事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一时冲动替我出头，惹他生气了，我看中的那辆布加迪，今天会是我的。”

        宋西扬听言，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足足半分钟，而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的神情变得异常的沉痛，眸中泛着泪光，声音略带嘶哑，“莞宜，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我知道你不是。”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啊宋西扬！”温莞宜情绪激动，音量陡然提高，“你以为你多了解我？就在上周六，你们在家挑灯夜读时，我就躺在那个男人怀里。”她嘴唇颤抖，胸脯剧烈起伏，“还有那个视频--是，是真的。”她长吸一口气呼出，继续说道：“视频里说是AI换脸的人就是我，而那个被打码的男人就是包养我的金主。”

        宋西扬满目悲伤，缓缓摇头。

        “宋西扬，像你这种什么都给不了我的，不配喜欢我。”温莞宜此刻的心就如同被刀割般痛，痛到她即将窒息。这刀哪里是扎他身上啊，分明就是扎她自己。她强忍着鼻间的酸涩，憋着就要掉下的眼泪说，“我，我没有舅舅。和光小区，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的，离七中最近的学区房，他在那给我买了，买了整整一层。还有啊，他还送我西湖湾一栋价值两千多万的别墅，还有一辆价值百万的奔驰。本来，我今天可以收到我喜欢的那辆布加迪的，可因为你，他不打算给我买了。”

        她微微一笑，“不过，没关系，只要我把他哄高兴，他还是会给我买的。”

        宋西扬双手握拳，声音打颤地从紧咬的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温，莞，宜。”

        温莞宜有些不敢直视他猩红的眼眸，可她更不敢挪开视线，一旦挪开，哪怕就半秒不到，他都会认为她在撒谎。“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跟着他，我可以一辈子不用为金钱犯愁，也不用为了所谓的首付呕心沥血地加班，更不用吃苦头。”

        话到这，她面无表情地下达逐客令，“宋西扬，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宋西扬没动，只静静地盯着她。良久，他才说，“莞宜，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温莞宜当然知道，但那个挨千刀的王八蛋不会听这种道理。她望着他的眼睛，索性说道：“可你的喜欢给我带来了麻烦！所以，我请你不要再喜欢我了。而且，你也不配。”

        宋西扬再次闭上眼睛，长吸了口气猛地一下呼出。胸脯轻微起伏。他睁开眼，凝视着她的面庞，话音轻颤，“好。”

        声落，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包厢。

        在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刹那，温莞宜憋了许久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湿了满面。

        “啪啪啪....”清脆刺耳的掌声自屏风后面传来，几秒过后，掌声停了，男人揶揄的话隔着屏风入耳，“胃口还真不小啊。不过话说，你见过布加迪么？”

        托你的福，我不仅见过，还坐过。温莞宜心有余悸地扭过头，望着落地窗外的夜色，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他们打架的事，是韩云芩告诉你的？”

        苏越泽搁下高脚杯，起身。在侧的邓译快步上前拉开一侧的屏风。

        走到她的身后，苏越泽将人拥抱入怀，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温情地蹭了蹭，“你们魏校长给我打的电话，说那宋西扬是个好苗子，不能就这么被毁了。他老人家一把年纪的，求我，我总不能不给面子。”他侧过脸，张嘴啃了口她的脖颈，“那三个可不是善类，所以，你可得付点利息。”

        温莞宜脸色发白，却不忘说，“我明天下午得回家一趟，我，我很久没回去了。”

        “好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泛起令人难耐的痒意，“看你今晚的表现。”

        她偏头稍微躲开了些，难以启齿地小声哀求，“我，我，我能不能...不，不用....”

        “想不用嘴？”苏越泽低声哑笑，“可，你的手不累吗？”

        死变态！温莞宜压下胸腔的怒火，咬牙说了声不累。

        宋西扬将钥匙插进锁眼，往右费劲地拧了两圈。推开门，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从阳台洒进一半的月光。他走进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凝视着客厅的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恍惚间，他看到温莞宜站在黑暗的那一半，转过了身背对着他，走了。他漆黑空洞的眼眸微闪烁着光芒，“莞宜，你得走有月光照的那边，那边走过去，不会摔倒。”

        莞宜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而是依言朝光明那边迈开了脚步。

        宋西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清晰明亮的眼中不再有温莞宜的身影，有的只是随风浮动的窗帘。

        他从校服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点开莞宜的对话框。

        （昨天晚上7：15）：明晚九点，兴和饭店，二楼包厢。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的目光落在“好”前面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上，接着落在“莞宜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的灰色小字上。

        他按灭手机屏幕，望着黑漆的室内，对着冷空气说，“莞宜，你的话，究竟有几分是能信的？”音未落，眼泪却已一滴滴落入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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