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变了天，这会子雨落下来了。

        听声音不大，细细绵绵。

        砸在窗棂上也没有力度。

        周书羽颤声，“历文成，你打发我，是为了方休，你觉得我是隐患了，对吗。”

        “我警告过你，如果安分守己，或许可以高枕无忧。”历文成徐徐起身，他对周书羽仁至义尽，现下只剩一份无法漠然置之的嘱托。

        “我如果亲自告诉她呢。”周书羽显然陷入癫狂，含着弦外之音，“不闹大，只让方家小姐知情，我好心罢了。”

        男人轻笑，“你不会。”

        “不如一试。”她抬高下巴，精致的妆容，眼中野心怒涨，“总归你是要与我撕破脸，我何不求方家给我庇护，也或许是陈家、老太太家。”

        历文成双臂大开，撑着桌子，“你真以为，一纸遗书，我便不会动你？”

        周书羽模仿他的语气，“你不会。”

        她撩了把头发，一步步靠近，“都说小历总暴厉恣睢，心狠手辣，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其实你生怕沾染了腌臜龃龉，这五年来无论我如何用钟老的势力为你提供捷径，你都不会放在眼里，你要的是襟怀坦白，要的是仰不愧天，只有这样你才能和方休在一起，所以我设一障，你清一障，你和她想出各种计策，断我后路，逼我入穷巷，却不肯用最下作的手段了结我，但是，我不肯屈于天命，你们又能拿我怎么办呢？比权势，比家世，我或许弱，可比下限，比阴险，我周书羽从小到大，用得炉火纯青。我比你们，都豁得出去。”

        雨势变得凶猛，遮天蔽日。

        青紫闪电划过，雷奔云谲。

        菱形窗格透入的光渐渐弱了。

        一缕一缕，映在周书羽猖狂的脸上。

        历文成站直，面无表情。

        那番话没有激起他任何情绪。

        仿佛滔天巨浪掀过半空，没留下任何水痕。

        “就算我不亲自动手，哪个人又肯放过你？”他叩击桌沿，半认真，半轻松，“钟老，你躲得过吗，这照片上的领导，知道你背后安排那个女模特算计他们，你如何躲？严家呢？”

        他一字一顿，字字戳心，“不如我撤手，你也痛彻经历一遭，威胁我？掂量掂量自己。”

        周书羽踉跄后退。

        历文成上前一步，皮鞋顶住她的满钻高跟。

        一暗一亮，一钝一利。

        永不交融。

        她再退，他再迎。

        望向她的眼里煞气翻腾，“你说对了一半，我是要个不愧不怍，但我绝不因此惧怕，如果你胆敢逾越半毫，我不在乎亲自动手，你既明白我忍你到现在是因为什么，就知道我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男人扯嘴角，笑容毛骨悚然。

        幅度大了，扯开下唇的伤口，冒血珠。

        他舌尖轻舔，卷入口中。

        仿佛真是个挫骨饮血的人物。

        周书羽扶墙恍恍荡荡。

        她第一次对历文成的狠戾有了实感。

        比起他自己，他竟然更在乎的是方家小姐。

        他可以在名利场守住底线，可以绕道三里，不投机取巧。

        可如果方休陷入困境，他宁愿身沾污秽。

        包厢无缘由堕入冰窖。

        她终于怕了。

        ……

        雨后天际烧起彩霞，云卷云舒。

        行人纷纷驻足，拍照。

        警局门口，梧桐树下。

        男人倚着车门，宽阔身躯后，是火海般的天空。

        逆着光，眉目轮廓被阴暗光线描绘，比平日里深邃。

        “小历总！”台阶上奔来一人。

        历文成客气笑，“打扰吴队工作了。”

        “不会，您这会儿找我是……”

        吴队眼里满满都是警惕。

        毕竟现在是查执象的敏感时期。

        历文成探身从车里拿来档案袋，交给他，“多亏吴队提醒，执象拿下那块地皮，的确有问题。”

        吴队挑眉。

        虽说集团有义务配合调查，但如此不包庇、不袒护的，很少见。

        “小历总真是模范公民啊。”他打趣。

        “过奖，我是个商人，一切为了集团安定罢了。”

        吴队翻看了几张，“这上头可都是大人物啊…光凭物证，小历总信任我，但我不确保会不会被压下来。”

        “有人证。”历文成掏出张名片，“需要的话，随时。”

        他如此滴水不漏，看来是铁了心了。

        “如果从这里下手，那个项目就彻底没机会了。”

        “我知道。”

        风起云涌。

        两道同样牢不可破的身影，相对而立。

        吴队感慨，“舍小利，取大义，小历总高风亮节。”

        “您别笑话我了。”历文成拉车门，“我回去处理‘家丑’，不耽误您工作。”

        “不送了。”

        八点。

        斌成总公司，董事们齐聚。

        秘书推门，历文成步履稳健，“各位晚上好，我来迟了。”

        会议桌主位放了台电脑，连接屏幕，是历老爷子。

        历文成在末席随意落座，谦逊过头。

        “小历总请上座。”

        他如今在董事会里级别不高。

        但碍于老爷子在场，加上他驰骋商场的行事作风。

        其他人总是客气的。

        “不必。”历文成喝茶，“我旁听。”

        历明烨在右主位，得意笑，“阿成，经侦队已经从执象撤走了。”

        “听说了，还好，账目清白，大哥也清白。”

        他愈发得意，“项目正式推进，董事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历文成摩挲手指，平心静气，“我的意见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这项目有问题，处理不当，斌成栽跟头。”

        一语惊起千层浪。

        在座的董事有人惊呼，“不是都查过了吗？”

        “刚得的消息，执象竞标时涉嫌贿赂，一经查实，项目作废。”他慢条斯理，“还有件事，淳安大哥跟人签了对赌协议，项目作废，执象交罚款、赔偿，都不能少。”

        历明烨攥紧扶手，大怒，“对赌协议？！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拦？执象也是集团的重要分公司了，你太失职了！”

        “我拦？”历文成后仰，气势桀骜，“授权书是我签的字吗？”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不吭声。

        心虚了。

        他目光凌厉逡巡会议室，叩击膝盖，“此事行为不检的，是执象新上任的公关总监，历淳安连带责任。想要斌成不被牵连，经侦调查之日起，集团收回授权书，执象有关人员卸任，各位，有意见吗？”

        历文成气场太强势，说的话直击要害。

        董事们个个利益为大。

        十分清楚此时应该保住哪一头。

        即便他在董事会暂时没有话语权，也都动摇了。

        纷纷表态。

        历明烨心有不服，但迫于形势，无法多言。

        老爷子沉默听完全程，撂下一句话，“斌成容不得作奸犯科行为，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有人提问，“那执象新的管理人员该从哪儿选呢？”

        老爷子发话，“阿成兼任。”

        鸦雀无声。

        “我力不胜任。”历文成缓缓开口，“请二伯、二哥出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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