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是个普通酒店。
窗户不大,显得室内阴暗逼仄。
气氛凝滞。
裹得方休透不过气。
历文成幽沉的目光悬在某一点,抬手抚摸她的头发,“昨晚我赶到陵园,你们俩个抱得如此紧,他是这么摸你的吗?我记得,他亲了你额头。从酒庄开车过去,要四十五分钟,这四十五分钟里,我没看到你的四十五分钟里,他一直抱着你吗?再吻你了吗?”
方休怔住。
铺天盖地的羞愤和委屈。
男人冒乌青胡茬的下巴磨过她脸颊,粗粝的触感,“在我面前,想要跟他走,已经是第二次了。下一次,你选他,我不会拦你。”
历文成缓缓站直,眼底温度无声无息流失,“也不会追你。”
关门声响起。
屋里霎时冷了。
……
九点整,宋媛出房门。
阿权礼貌颔首,“宋小姐。”
“小历总醒了吗。”
话音落,隔壁门从里拉开。
男人西装革履,臂弯挂着皮大衣,语气不咸不淡,“早上好。”
宋媛略微晃神。
他今天短发梳成锃光瓦亮的背头,熟男气质浓重。
愈发禁欲强势。
脚步声停在她面前,一声闷笑,“没醒神儿?”
宋媛抿唇,“醒了。”
“安排了人给你送早饭。”他抬腕表,“我公司有事,留一辆车给你,回医院,还是回家?”
“您今天还去医院吗?”她抬头,期盼的表情。
历文成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有时间就去。”
“伤口该换药了。”
“我没时间,你有时间吗?”
她摇头,又点头,“下班后有。”
历文成唇角轻扬,“好。”
酒庄里留宿的宾客不多,只有几个主要客户。
人少,眼线就少。
阿权开着历文成的车,从正门离开。
历文成跟昨夜一样,去后门换了辆下属的车。
兵分两路。
酒庄附近有栋公寓,方国威和陈晨昨晚在那里留宿。
方国威昨天亲自给历行之打电话,说已经接到方休,让他放心。
即便如此,历行之还是打发了人去方家探虚实。
还好李叔应付得来。
进了小区,历文成在九号楼门口熄火,上楼。
方国威和陈晨皆穿戴整齐,等在客厅。
“方董。”他迈进屋内,解外套扣,“小休在酒店了。”
方国威听说了昨晚的事,虽因为方休在高速上胡作非为生气,更多的是心疼。
出生入死救人,曝光在大众面前遭受猜测,结果被白眼狼反咬一口。
再热的血也要浇凉了。
宠到大的女儿,心疼了一整夜。
屋里暖和,历文成将外套搁在一旁,卷起袖口,“情况弄清了吗?”
陈晨脚支在茶几上,晃脚尖,“弄清楚了,那历二还真是跟陈敬怀勾结在一起。”
陈敬怀是陈晨的堂哥。
对陈氏虎视眈眈。
方国威撩茶盖,撇茶沫,“没错,敬怀在外省承揽的那个工程,验收质检托的是行之的关系,工程上死过几个工人,也是行之摆平的,估计两人以此为合作的条件。”
历文成叼出一支烟,脸色晦暗不明,“二哥手伸到陈家了。”
“敬怀诡计多端,他们两个在这方面算是棋逢对手,要么斗得两败俱伤,要么,合作双赢。”
“不会是双赢。”他笃定,“我这个哥哥,宁可残缺,也不允许有人和他共享。”
陈晨俯身,够烟盒,“他觊觎陈家,打算培养陈敬怀这个傀儡,无非就是在斌成找不到作乱的机会,以待来日好借陈氏压你一头,阿成,咱两家成竞争对手了呀!叫声小舅,我到时候给你提供情报。”
方国威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历文成蹙眉,若有所思,“陈晨,你这段时间要格外注意一点,工程上那几条人命,没准会被记在陈氏头上。”
陈晨点头,“我也跑一趟。”他喷出一口烟,“得亏他这两天紧着小休的事儿,不然不知道还得周旋多少天。”
提到这个,历文成眉毛一沉,扯松了领带,“小休性子烈,这法子,我不想用了。”
方国威和陈晨对视。
“一开始我也不愿意。”方国威叹气,“咱们从察觉到不对劲,就等个行之松懈的机会,那晚在病房是顺势而为了,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而且小休在他身边,确实安全。”
“在我身边一样。”
“你继任之前,有太多事情得解决,方家和陈家转移一下行之的注意力,好歹能为你减轻一点负担。”
“二哥行事不光明磊落,小休在他身边多待一天,就有一天的风险。”历文成捻灭了烟,一锤定音,“换我牵制他。”
他态度坚决,方国威难以开口。
手机屏一闪,几声震动。
历行之的电话。
两人噤声,历文成接起来听了两句。
音量大,历行之焦急的声音传得清清楚楚。
他挂断,起身,“咱们老宅见吧,是时候了。”
方国威迟疑几秒,“有把握吗。”
历文成捞起外套,言简意骇,“钟老有位姓易的同僚,他家公子得罪了一些人,在市里被压制,提不上去,我帮了一把,易先生为了答谢我,投到历二爷麾下了。”
这么一来,今天无论历文成要做什么决定,历明谦也不会插手。
下楼时,陈晨从眼角打量,“你这一副便秘的样子,和小休又聊崩了?”
历文成一张脸喜怒不辨,垂着眼睑,不搭腔。
——抑或是,小休本就不信你。
齐昀在山脚这句话,犹如魔咒,桎梏住他。
陈晨双手抄兜,过来人的训诫语气,“你们俩个啊——她回国之后都没好好谈过吧?五年没联系,再深的感情也有可能生嫌隙,何况当初小休也没从你这得到什么,女人嘛,总想各种试探她的重要性,她心里不安稳,你心里犯嘀咕,也正常,聊开就好了,爱情这东西,最忌讳憋着不说,互相猜忌!”
电梯门开,历文成大步迈出,把他的牢骚扔到脑后。
三人在公寓前分开。
历文成驾车赶回酒店。
他离开时定了药和早餐,让前台送去。
刷开房门,里面静得听不到呼吸声。
他蹙眉,朝里走了两步,在床上发现一团阴影。
方休裹着被子,睡着了。
睡得太熟,没被惊醒。
桌上的早餐和药没有动过的痕迹。
历文成立在床边,看了她半晌,去卫生间拧了条热毛巾出来。
方休太累了,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摆弄她的脚。
温热之后,丝丝凉凉,又疼又痒。
她睁眼,屋子黯沉沉,唯一的光线,是劣质窗帘无法挡住的潋滟秋光。
床尾的男人轮廓模糊。
“历文成?”她含糊喊。
男人手未停,嗯一声。
方休困意消失大半,撑起身子,下意识缩脚。
“别动。”他攥住脚踝,“药送来怎么不用?”
“没来得及…”
历文成手轻,边擦边吹气,减少了伤口的灼烧感。
方休望着他的侧影,心尖又软又酸。
“历文成。”
“嗓子哑成这样,齐公子陪你一夜,不给你喝水吗。”
他语气不阴不阳,方休抬脚踢他,差点踢进他嘴里。
“脏不脏。”历文成手疾眼快按住她,“一天一夜没洗了,谁家小孩像你一样。”
“你嫌我了?”
“嫌。”
这么说着,手却不松。
方休抿唇,“齐昀没有亲我…我昨天气死了,跟他骂宋媛,他只是安慰我。”
昨晚情绪实在太糟糕,历文成说的那一幕,她自己都没印象。
也可能是视觉偏差,让他误会了。
“只骂了宋媛?”历文成放下棉签,“没骂我?”
方休讪笑,“没骂…”
男人阴恻恻睨她,显然是不信。
她举手发誓,“就骂了一两句,谁让你护着别人。”
“你在山下因为他跟我动手,我骂你了吗?”
“我那三脚猫的拳法,您不是也看见了。”她讨好的态度,“你想骂也可以骂,我不还嘴。”
历文成沉默不语。
太暗,方休看不清他的表情。
撅着屁股爬到床尾,“还生气吗?”
历文成半阖眼皮,手指勾她下巴,“陈晨说,五年时间,再深的感情,也会生嫌隙。”
方休懵住。
“小休,你还一如从前吗?”
她心口胀麻,颤声,“你呢?”
历文成握着她光滑的脸,一寸寸收紧手掌。
眼底是浓雾,是浪潮,是漩涡。
“收拾一下。”他松手起身,“回历家。”
方休浑浑噩噩,“去历家干嘛?”
“谈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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