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文成赶到医院时，是晚上十点。

        他没让方休跟着。

        同样被通缉的东明一行人还没抓到，这时候非要见方休，不是彻底安全。

        他怕是陷阱。

        齐昀是重刑犯，病房外层层把守。

        历文成阔步迈出电梯，拐弯，刑警队长迎上来，“小历总。”

        他颔首，“还醒着吗。”

        “醒了，精神还行，只交代了挟持您夫人这件事儿，其余的，一个字儿不说。”

        “E先生的身份，他承认了吗。”

        “没有，局里和边境联系上了，那几家地下赌场和钱庄被查封，五名老板跑路，无法证明齐昀和他们有关系，只有您夫人提供的资料，远远不够。”

        历文成神色阴郁。

        队长眉头紧锁，“还有，您夫人提供的证据上，E先生在海外涉嫌贩卖人口，非法运营地下赌场，可没被抓到，不在双重刑事管辖范围里，只能在国内按故意杀人罪来判，他也就一个死缓。”

        男人一张脸愈发阴鸷了。

        主要还是现场的情况太复杂，历行之虽在最后关头救了人质，可他一开始参与挟持，无法定性是不是迫不得已，而且，历行之持刀伤了方休，狙击手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的死，同样无法定性。

        “必须死刑。”历文成眼底寒气森森，“海外那边我来想办法。”

        “犯人说，见您夫人一面，他就交代，不如…”

        他睨过去。

        队长挠眉毛，咂舌，“这不是节省时间嘛。”

        “你们的手段呢。”凌厉的质问。

        说完，他抬脚进病房。

        下属凑过来，抬下巴，“头儿，这也太横了，您怕啥啊，收拾他！”

        队长抡圆巴掌，搧他后脑勺，“滚蛋！想让我脱了这身衣服你就直说！小历总，你收拾个试试！”

        “小历总咋了，咱们什么时候怕过商人？”

        队长面上一层薄红，不耐烦挥手，“懂个屁！这爷可不是普通商人，他夫人也不是普通记者，这两人在安北县出事，地方单位从上到下，所有领导被问责、做检讨，连当天的道路管控人员都没能躲过，你心里没数？”

        下属懵了。

        这阵仗，后台不简单。

        “头儿，小历总不是身世不明吗？该不会是上头哪位的私生子吧？”

        队长掐着腰，抿唇，不吭声。

        别说他了，市局都不知道是领了谁的命令，只撂下句话，这名犯人要在他们手上处理不当，等着挨批。

        真难办…

        病房里，齐昀听到门口的动静，望过去，又阖眼，“小休呢。”

        历文成伫立在阴影里，一步步迈进，沉稳有力，“你见不到她。”

        “那便请回吧。”

        他说话已是气音，历行之那一刀伤了他的肝脏，如果不是救护车提前到现场，他这条命，坚持不了多久。

        “醒了第一件事，不想着见父母，倒想着见小休。”

        齐昀轻笑，“我和小休的第一面，是在一场枪战里，不想最后一面，也是那样混乱的局面。怎么？小历总如今怕我怕成这样？”

        “也不是怕。”历文成摩挲袖扣，“是膈应。小休害喜，好不容易养得她有了胃口，见着E先生，又得反胃，好多天吃不下饭。”

        齐昀一噎，不吭声了。

        好半晌，他语气平淡，“小休不来，有些事无可奉告。”

        病房里只剩仪器的声响。

        男人望着他，沉声，“我劝过你，小休重感情，待你如好友，你若当时回头，起码，齐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待她，也同样。”齐昀半睁眼，注视着床尾的身躯轮廓，“只可惜，她可以在法和情之间，违背原则选择你，而不会选择我。”

        他像是陷入走马灯，瞳孔涣散，“说起来，小历总还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解决了历行之，往后，在法和亲情之间选择的，该是你了。”

        ……

        葬礼当日，是个大晴天。

        历文成和方休一早到场，站在家属席，迎接宾客。

        除了本市的亲戚，历家在不同省的外戚也都到场了，他们早就想来见识一下小历总，老爷子本来想安排在继任仪式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算是在正式场合提前见到了。

        宾客进场，鞠躬致哀，历景烨携妻女回礼。他还是历行之名义上的父亲，在葬礼上做足了面子功夫，憔悴的模样，洒下泪无数，宾客无不动容，纷纷安慰。

        不多时，蒋仲为一身黑西服入场，引起一小片骚动，除了历老爷子，所有人起立。

        “这是蒋先生？他和历家有来往？”

        “没听说过啊…这么大张旗鼓出席，该不会是斌成有什么项目要跟军-方合作了吧？”

        “哎呦，没准儿……”

        蒋仲为在周围的讨论声中致哀，眉宇间看得出悲恸。

        方休望着那边，轻拍历文成的手背安抚。

        男人颌骨轻轻颤动，面容镇静。

        这场葬礼，是历行之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全族如此重视。

        “行之哥哥总喜欢看我跟他闹脾气，使性子，我跟他说话越没大没小，他越开心。”方休踮起脚，趴上男人肩膀，“我现在才想明白，他是通过我，看到了你。”

        历文成笑了声，揉揉她发顶，没说话。

        葬礼结束，宾客散席。

        方休在门口送太太们，大方得体，礼数周全。

        她和历文成没办婚礼，省外来的亲戚没见过她，拉着她的手寒暄奉承。

        “阿成有福气，娶的太太标志，葬礼操持得也不错，有家主夫人的风范！”

        她鞠躬，“您客气了，历二哥过世，二伯伤心，三房代劳，我和阿成年轻，有失礼之处，各位多包涵。”

        历文成正在一旁送远房叔伯，还有几位金融大佬，说个三两句话，回头看一眼方休，确认她的位置。

        众人打趣，“小历总新婚燕尔，浓情蜜意啊！”

        他笑，娇惯的语气，“夫人年纪小。”

        宴席厅又出来一拨宾客，人潮瞬间围住了方休。

        历文成使眼色，阿权挤过去。

        这些人是历景烨老岳父那边的亲戚，也就是历行之名义上的外祖家。

        阿权一路颔首，到跟前时，却不见方休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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