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王宫,正殿之中。
赵雍坐在王位上,透过大门,望着月色。
门外终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朝堂上,臣子们分列两排,气氛紧张而压抑。赵雍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了缓缓步入大殿的赵章身上。
大臣们交头接耳……
赵章的步伐在王位前停住,他抬起头,与赵雍的目光相对。在那一刹那,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坚决,也看到了自己命运的无奈。一时间,他只听到王父赵雍的声音在大殿中空洞地回响:“赵章,寡人今日决定,废除你太子之位,立赵何为新太子。”
王位,距离赵章那么近,只在眼前。
却又那么远。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赵章的心,在这一刻还是被彻底掏空!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一切,终于还是发生了。
两边的大臣、将军们都对赵章投来各色的目光,其中以同情为最多……大家都知道,赵章在太子之位上,没犯过任何错,甚至还为赵国立过无数功勋。
这位堂堂太子,冲杀在军阵之中,数次负伤……在场的将军们之中,就有人被这位军汉太子于乱军之中救过性命。
在攻秦之战中,有人曾看见这位太子亲自擎着军旗,引领步兵攻克敌军的营垒。
这样一位太子……被废得毫无理由。
如果今上不是赵雍……或许大臣们会坚决反对,甚至不惜以死相谏。
但,赵雍在赵国的地位实在太高了。
大臣、将军们只能同情地望着赵章……心里一阵阵惋惜。
……
众目睽睽之下,赵章袖中的拳头微微握紧,指甲抠进了肉里,然后又缓缓松开——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有对父亲的怨恨,有对赵何的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大殿中一片寂静,所有臣子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赵章的反应。
赵章的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涌上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赵章缓缓地跪了下去,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儿臣……领旨。”
心中充满了苦涩。
曾经,无数的梦想和荣耀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王位上,赵雍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没想到赵章的反应会如此平淡
他知道这个决定对赵章来说是多么的残酷。
看着这个儿子木然的脸……此刻,赵雍的心中,也掠过一丝不忍。
群臣一同向身着锦衣、满脸喜色的赵何行礼——作为大赵国的新太子,他将是赵国未来的王!
赵何笑着,一一回礼,表现得温文儒雅,并没有骄狂。
赵章低下头,也冲着赵何恭谨地行礼……在各色目光中,赵章强装镇定,苦笑着向赵何出言贺喜。
赵何则微笑着,拍了拍自己这个长兄的肩膀:“王兄不必如此。”
赵章:“臣不敢……谢太子。”
这一幕,令在场群臣无不为之侧目,心中阵阵唏嘘。
就连王位上一直冷眼旁观的赵雍都有些动容——功勋卓着的赵章跪在地上、跪在自己的弟弟面前……跪着的人身上战伤累累;而站着的人面如冠玉、显然一副保养得很好的样子。
不!寡人没错!
才不是因为对吴娃的宠爱而爱屋及乌、更不是昏了头的乱举……我儿赵何,本就有明君之象!
所有人都围着赵何贺喜……赵章木然一笑,站起身,转过身,缓缓地走出了大殿。
没人阻止。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孤独而落寞。
走出王宫,这位废太子抬头望向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想要将心中的痛苦全部呼出。
赵雍在大殿中望着赵章的背影渐渐消失,心中也是阵阵五味杂陈。
……
且不提群臣对着赵何如何贺喜……
赵章孤身一人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他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思绪。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曾经的抱负,想到了赵国的未来……想到了战场上无数个峥嵘的日夜、想到了骑兵军团在军旗下卷起烟尘向着敌人冲锋;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砍下敌兵的首级、在赵雍面前喜滋滋地等待后者的夸奖……那一幕印象深刻、记忆犹新呐。
想到了万千大赵精锐虎贲之师在冲锋、想到了夜幕笼罩下安静的军营、悠长的刁斗声……
想到了赵国广袤的疆域……为了开疆扩土,他曾在这里洒下过不少鲜血。
有一次指挥战斗中,不慎被中山国的一名校尉近身,那斧头势大力沉地砍在头盔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啊,那个很快就被惊怒交加的赵卒们乱剑剁成肉泥的中山国校尉,赵章甚至还记得他的长相、记得他愤怒地瞪着眼睛、翘着胡须、嘴里喷着热气……
那是赵章这一生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后来他的颈椎为了这一下疼了四个多月,其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脖颈甚至痛到不敢扭头。
那一次,赵雍勃然大怒,下令要将当时护卫在赵章身边的一个百人队尽皆斩首……
赵章是这么说的:“按照大赵军法——主将战死,护卫无罪;主将被俘,亲卫皆斩。”
“儿臣既没有战死,又没有被俘。”
“王父之命,不合军法……望收回成命!”
就这样,赵章救下了那个百人队所有人的性命……后来的无数次战役里,那个百人队无论多么危险的境地,都拼死护卫在赵章身边,甚至不惜用身躯来为后者抵挡敌军的箭矢。
啊!
扯远了。
我一次次抛头颅洒热血,原来就是在给王弟赵何打江山啊!
不甘心!我不甘心呐!
可最终,赵章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苦笑着叹息,将所有的不甘和痛苦深埋在心底。
这一夜,赵章心灰意冷,极度绝望,甚至一度想到了死……
翌日清晨,赵王派出的使者将昨夜宫中发生的一切做了简短的说明,贴在四处城门上,以告国人——
‘公子何恭良孝悌,深得寡人之心,有明君仁主之象,即日起立为大赵国太子。’
落款是‘大赵王雍二十六年五月’。
通篇对赵章只字未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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