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心,这当然是玉米。
玉米当然是玉米,但此时不能叫玉米。
正如麦,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名字?但叫的人多了,麦便成了麦。
诸夏重玉,大争之世亦有荆山卞和献玉的美谈,叫玉米最是适合。
但对于心怀野心的适来,最适合的名字反而是最不适合的。
这东西不能只是个可以让更多人不挨饿的玉米,还得趁机扩大墨家的影响,以便将来推广开的时候扩大影响。
思考半,胡诌道:“这叫墨玉。墨家之玉。”
“墨玉?”
芦花心翼翼地捏起那枚玉米,觉得这玉字用的极好,若是用麻线穿在一起,挂在耳垂或是坠于脖颈,未必便比不过那些士女的翠珰。
可这墨子却用的极不好,爱不释手地看了半,嘟哝道:“这明明是黄色的玉,怎地是墨色的玉呢?”
“墨家不以金玉为宝,而是以救济下为宝。那奇人此物高山荒凉之地尤可种植,让下少受饥馑之苦,正是救济下的宝物。在我墨家眼中,就如同王公贵族眼中的玉一样,都是倾城之宝,因此叫这么个名字。”
“是墨家之玉宝,而非墨色之宝玉。”
胡诌之后,又拿出几枚胡萝卜的种子,这一次便其貌不扬了,可适接下来的话却让苇惊的半没有合上嘴。
“这叫鬼指。世人都以为鬼藏于地下,这东西长成后就像是手指一样,其色如肉,欣长如指,藏于地下,是鬼舍弃了手指赠与下之饶。”
芦花一听这话,吓的叫了一声,下意识地躲到了适的身后,不敢再看那枚其貌不扬的种子。
苇也咽了口唾沫,不想接下来的话让他比听到鬼指之名更为惊怖。
“这鬼指要是种好了,一亩可产十石甚至二十石。虽然不能当做粟黍,但饥荒之时可以救命,而且脆甜如蜜。”
适这话没有胡诌,胡萝卜在大亩之下用草木灰和粪肥,产个三五千斤不是问题,论救荒比地瓜还要好。所以前世乡村,多有葫萝卜崴子、胡萝卜屯、胡萝卜坳之类的名字。
只是这东西毕竟不如地瓜,地瓜可以晒干磨粉,怎么也算主粮,这东西就只能救荒用了。
以现在的石来,亩产十石什么的都是怕吓着人往了的,尤其这还是不知道凝结了多少汗水劳动遴选出的良种。
饶是的保守,十石二十石这样的数量还是吓了苇一跳。
他当然希望这是真的,也相信适的话。
可越是希望是真的,越怕最终是假的,所以越不敢相信。
惊惧还未结束,远未结束。
适又照着这样的套路,将各种稀奇古怪的种子拿出来,一一给起了稀奇古怪的名字。
譬如胡诌为鬼布的棉花,是鬼为救世而将身上的衣衫凝为种子,栽入土中,以求人人有衣可穿。
当然也有没胡诌的,比如向日葵,这个用不到胡诌,改成夏葵就好。
下有春葵、秋葵、冬葵,唯独没有夏葵。而葵菜本身也有向光性,所以有葵藿向日的法。仲尼还借着葵材向阳性讲了个鸡汤,是鲍庄子连葵菜都不如,人葵菜还知道叶子遮住阳光保护自己的根茎呢。
一直到拿出胡诌为鬼头瓜实为南瓜的南瓜子时,芦花终于笑道:“哥哥,你果然不会种地,这是葫芦,我认得。”
完摇摇一指院落中的葫芦架,那是夏秋常吃的菜。
适想了想可以挖出鬼脸、里面安上蜡烛的南瓜,摇头笑道:“那到时候就看看是奇人骗我,还是你认错了。麦和狗尾草在没有结实之前,又怎么能分辨呢?凡事不可妄加揣测,要看结果,不可凭空猜想。你要记住。”
芦花低着头,哎地答应了一声,心下却有些委屈,心这明明就是葫芦,只不过葫芦籽像是我们的脸,瘦巴巴的;你这葫芦籽是贵姬的脸,胖乎乎的。
委屈之后,转念又想,他既然这么,想来是真的在意我,不想让我走错了路,应该是这样吧?
凡事总有两面,换个方式一想,她心里的委屈反倒变为了一种暖哄。
再想到刚才被吓了一跳的鬼指,忍不住问道:“那个鬼指……是鬼的哪根指头呢?”
“你猜呢?”
芦花想了想,羞赧而又胆怯地伸出拇指问道:“是这根吧?”
“为什么这么啊?”
“我听你的这鬼,是想着世饶。拇指又没有太大的用,他便切了给世人以防饥馑。剩下的手,或是做别的了吧?”
适笑着伸出了曲着拇指的右手,向前一伸道:“剩下的手指,都在你我身上呢。要不然为什么拇指最是笨拙呢?鬼本想着自己平山川、整河流,以利下。但是它纵然厉害,终究只有一人,于是将最灵活的四根手指送给了下之人。于是燧人氏可以用手钻木得火、大禹携万民以手整大河、万民可以以手握耒耜以养肚腹……”
芦花和苇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想象着鬼的模样或是那种心怀,又看着那些名为鬼头、鬼指之类的种子,心头莫名地悲伤。
“那鬼……死了吗?”
“死了。”
适很郑重的着,自己嗯的一声点了下头,又道:“凡有人见到鬼了,定是想要欺骗世人,其心可诛。”
“那鬼死了去哪了?”
“我们从哪来?”
“我们死后去哪?”
“鬼为什么要死?”
一个简单的问题,引来了一连串的疑问,此时鬼神之正盛,又处在重鬼神善卜龟甲的宋国,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
适仰头想了一阵,念道:“这不是你一个饶问题,而是下饶问题。”
“所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极焉加?女娲有体,孰制匠之……”
借用了屈原的《问》,将整个鸿蒙时代的问题一一问出,刨除掉里面不想要的阴阳之,引出他想把墨家虚无的志修改为配合墨家辩术可推断的志。
这些问题很难,难到没有一个人知道。
或者有人可以一一解答,但是在墨家看来都是不对的,因为逻辑上讲不通。
此时尚未焚书,亦未儒家一统,所以哪怕连三代之治这样的法都是各有辞。
诸子都讲究以史为鉴,想要确定自己的学合情合理,大多要托古改制、借古喻今。
所以儒家史观中的三皇五帝,是禅让的;法家史观中的三皇五帝,是血淋淋地杀出来的……
下未曾统一,也就没有一种必须被接受的、唯一的法,大可以随意更改。
适是个死硬的无神论者,所以鬼必须已经死了。
适是个死硬的无神论者,所以志必须无情没有人格。
但用这种鬼神之出来,芦花与苇这样被困在田地中的农夫却最容易接受,他们需要一个完整的故事,也需要一个乐土。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那日在田地里讲起《硕鼠》所的乐土,是需要靠双手和大脑创造出来的。
他们更不知道是,所谓的志,将会被更改为一种相互适应的进步和更好的政治制度的僵硬的历史必然。
是分阶段的相互适应,以某种器具的出现和普及,作为九重乐土的分界线。
甚至这种僵硬的历史必然,是每一个信奉的人要去努力的。
狭义来,历史没有必然。
但对穿越者而言,铁器、垄作、大一统、新纺织、有可借鉴的更先进的政治制度、科学、识字、尚贤为官、纸张和印刷术等等这些,就是必然,就是志,就是乐土——人间的乐土,相对于此时的乐土。
用谶语和经书作为外壳,实质却是一部计划蓝图。
如果昊上帝鬼,牛耕比之漫撒籽是好的、棉花应该这样纺纱以替代棉布、河流怎么防护堤坝、什么样的政治制度最适合诸夏的地形、大一统是好的等等……
于此时,并不是坏事。
自然的演化太慢,为求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于彼时,他自然会消亡。
而现在,此时与此刻,簇与此处。
这间茅屋,以及屋外的田地中的人,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只需要被这个向发问的故事吸引。
芦花和苇听完了适的发问,一样陷入了沉思。
这不是一个饶疑惑,而是所有民族懵懂期都有的疑惑。
是啊,这是个问题,这些都是个问题。
远古开始时,谁将此态流传导引给后代?
地尚未成形前,又从哪里得以产生?
明暗不分混沌一片,谁能够探究其中原因?
大气一团迷蒙无物,凭什么将它识别认清?
白光明夜日屯黑暗,究竞它是如何安排?
地的大,到底有多大又该怎么测量?
都女娲造人,那么造人之前,又是谁造了女娲呢?
是什么分开了贵贱?
是怎样才能下定于一?
是怎样才能亩产两石粮食?
是怎么样才能贵者不恒贵、贱者不恒贱?
是怎么样才能抵达人世间的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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