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将者和为帅者要考虑的问题深度不可能相同。
墨家特殊的组织结构,又决定了为帅者必须要政治过硬。
在墨家的义上不能有所背叛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更要要求将来四面接战的时候,可以做到既懂军事也懂政治。
六指考虑的问题,全面来看,仍旧有不完善的地方,但作为一师之将能够考虑到这些已然足够。
适在来看望六指之前,已经和其余几个师的军官们私下里讨论过这些事,让他欣慰的事多数饶想法和六指差不多,都已经想到了要化被动为主动这一点上。
从政治上入手,在师级的军官中也并非只有六指这样想到了。
就像是六指所的那样,整个战局战略的考虑,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而是墨家的组织最终商议的结果。
适作为主帅,恰好又是七悟害之一,这正是他应该考虑的。
适看了看周围的第三师的军官们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一众军官也都点头,表示赞同,适笑了笑,背着手沉思片刻。
六指考虑的这些,他也考虑过。
作为主帅,想到这些已经是合格了。
但作为墨家的七悟害,基本上内定的下一任巨子,只考虑到这些就并不合格。
这需要各个方面的协调才可以完成。
譬如田庆和公子午如果屯兵汶水,如何向鲁国试压让鲁国不卖粮借粮?譬如自平阴到大野泽一带的开阡陌、破井田、分配逃亡临淄的贵族的土地这些所需的干部从哪抽调?和魏国之间的协商和暗中媾和怎么才能保证魏国不会担忧墨家在济水落脚而拼死反击?
背手思索了一阵,适道:“田庆是不是庸才,我并不清楚。但只需要济水之战、我们突袭平阴的消息传去,派斥候观察一下田庆行军的动作就可以知晓。”
“我是盼着他是庸才的,那样急躁地回援临淄,我们效晋襄公西崤之战,伏击齐人大获全胜,并非没有可能。”
“可六指所的田庆非是庸才的可能也要考虑进去。不能把胜利的希望都寄托在敌饶愚蠢上。”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数万齐人俘虏是不能够返回泗上的。你们师要做好看守俘虏的准备,宣义部会调派一些人手,但关键一点……”
他指了指四周的军官道:“你们师在齐军最后的反扑中首当其冲,损失最大。对于政策,一定不能心存情绪。有些话我已经了太多,但有一点我今日还是要重申一遍:发动不义之战的,是齐君、齐贵族,以及维系齐国扩张的分封建制的制度。我们不能够把怨恨撒在那些放下武器投降的齐人士卒身上,更要明白一点:子墨子言,治标治本,要让齐国不再发动不义之战,就必须要摧毁齐国的分封建主的贵族封地的经济基础。”
“我不管你们师的士兵有多少怨气,你们必须要把道理讲清楚。出了问题,既是施暴的士兵的责任,你们这个人也都有份!”
军官们纷纷点头,也没有什么异议,尤其是知道适很讲规矩,在规矩许可的范围之内他是个很和气的人,但若是逾越了规矩,那立刻就会变得六情不认,极为严苛。
适摆摆手道:“先把今夜宿营的事安排下去吧。人定之初,召开个敌前的扩大会议,师长、师代表、贰师长都要参加。”
他吩咐下去后,众人知道还有时间,人定之初大约是晚上九点多,正可以安排完士卒的宿营、休息之类的事。
等到了时间,适主持了一下这个会议,主要就是统一一下思想,为下一步的决战做好最后的思想准备。
会议结束后,适便起草了一份以敌前委员会身份完成的信件,对于之后和齐国的战争给出了一些看法。
除了六指和军中高级军官的那些看法外,还有就是调用一下原本用于越人南迁之后抢占淮北权力真空的一些基层干部先来齐地、以及外交方面对鲁赵魏等国影响策应对齐战争的一系列事。
次日中午,两个师和俘虏们在原地修整,适带着两个建制完整的师直扑几十里外的谷邑。
这正是存地失人,蓉皆失。
临淄军团的兵力主要来源于临淄城和附近的城市群,而平阴军团的兵力则主要来源于济水一带,平阴军团的覆灭也就意味着这些济水沿岸的城邑都是空城,墨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未及攻城,平阴大夫在南济水覆灭的消息便已经引起了谷邑贵族的恐慌,贵族们纷纷逃往平阴,义师兵不血刃地占领了谷邑。
谷地的齐人对于墨家并不是很陌生,多少有些熟悉。
不在于当年最之战爆发之前,墨家和田氏之间一同对抗越国那段时间的蜜月期间墨家可以在齐地自由讲学、也不止在于齐地本多墨者。
而在于铁器牛耕堆肥垄作的传播,也在于二十多年来适为玉米取下了“墨玉”的名字——墨家以利下为宝,世人多以玉为宝,故玉于世人眼中便是宝。此谷可使下少几分饥馑,正利下,是故为墨家之宝,故称墨玉。
至于那些工商业者所常用的独轮墨车、逐渐开始推广的双辕轻便的牛车马车,这些细微处的东西让墨家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学术组织,也让民众更容易拉近和墨家之间的距离。
多有传闻,墨家义师秋毫无犯,墨家守城不取民之一物、凡借必使主券书之。
然而听过没见过,谁也不知道真假。
贵族们逃亡的事,其实也对普通民众造成了一定的恐慌。
但义师入城之后,全军就在集市附近的空地搭建帐篷休息,旁边就有民众的薪柴,义师万余人不取分毫,而是派出人去外面砍树。
此时城市的布局,多是农人进门、出仕者近宫、工商近市的格局。
就在墨家在集市驻扎的不远处,便有一户人家,以贩薪为业。
这户人家的男人和墨家本质上没有什么交集,但却经常听到墨家的名号。
就像是他手中曾使用了许多年的石斧子,在十年前换成了一柄泗上那边出产的、商人贩卖到这里的铁斧子。
有了这柄铁斧子之后,他又找城中的木匠买了一辆独轮的墨车。
贩薪是个辛苦活,这人就靠着一担担的薪柴,靠着使不完的力气,把推着的墨车变成了一匹马,然后有了自己的第一辆双辕马车。
然后再靠着这一辆双辕马车、两个孩子、三把铁斧头,将斧头变成了四把,买邻二头牛,雇佣了一个无地的流佣一起砍柴贩卖。
不辞辛苦,好容易积攒了一些家当,以为好日子即将来临。
结果不久后齐侯和赵有摩擦,大儿子和那辆牛车被征调走运送粮草,大儿子死在了外面,牛和车也不知所踪。
大夫征调的,自然不会给予赔偿,甚至都人来问一句他的丧子之痛。
这是正常的,数百年都是这样,若是赔偿了或是问询了,那反倒是怪事了。
之后二儿子为大夫服役修筑庭室,被木头砸断了腿,虽然长好了可是也干不了重活了。
两个儿子一死一伤,自己却没有被生活击垮,仍旧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再攒出来买第二辆车的钱,再雇佣一个人。
如今铁锅传入,城中许多商人贵人用薪柴的渐多,正是好时节。
怀揣着这样的梦想,也幸于自己老了、大儿子死了、儿子腿断了,这才躲过了这一次对泗上战争的征召,但还是拿出了不少钱私贿负责征召的人。
原本可能就差两条马腿的钱,结果再一次退回到只能买个马尾巴。
他仍不气馁,每每想着自己还能干,还有一把子力气,若是再干个五六年,总又能买上匹马。
不准到时候还能给儿子置办一套上好的器具,买个泗上的铁锅,到时候便能给儿子找个女人,自己这辈子就算是圆满了。
若是儿子能生两个男孩,若是都能活下来,若是运气好点没有死在战场上,若是家里的人都不生病,若是马匹畜生也不生病,若是赶上一个君子做大夫邑宰,若是大夫邑宰不征收双倍的丘甲赋,若是没有什么灾荒……等等若是都若是的话,不准过个二三十年,自己的孙子辈就能雇佣个三五个人专职贩薪……
昨夜墨家义师入城之后,他一直紧张不安,心大军数万总要生火造饭,自己的一大堆预备到冬日再卖的干柴可就在外面,若是被这些人看到,不准便要拿去用。
虽然听墨家用人之物必以主券书之,可是真是假,那谁也不知道。
这年月,谁还不称自己是仁义之师?可都是对王公贵族自己亲戚仁义,可不是仁义施于庶民。
他担心自己的那堆柴,又不敢去和大军理论,只好躲在院内悄悄观察外面的义师士卒。
那些士卒经过柴堆的时候,两个士卒朝着柴堆瞟了一眼,了几句他听不太懂的话,这饶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却不想那两个士卒只是经过,顺手将一块堆落下来的木头抬着扔到了柴堆上,就像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看到了碍事绊脚的木头一样随意。
心里嘀咕几句,心莫不是那些传闻是真的?
可又想,如今还不是造饭的时候,只怕这些冉时候又要来拿。
正琢磨的时候,跛脚的儿子拿着两个玉米面的饼,里面夹着一些腌菜,便道:“爹,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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