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父臧听儿子这样一,也忍不住大喜,全然清楚了其中关键之处。
结好韩赵魏三宗,一方面可以引为强援,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家族日后在宋国篡夺国君之位做好了铺垫。
之前宋国的公族宗已经做出过驱逐宋公的事,更有九世弑君的往事,但终究周子名声尚在,又有曲沃代翼这件宗取代大宗导致公室衰弱的事在前,总归有些命的意思在其郑
如果韩赵魏三宗先破了规矩,田氏亦可代齐,自己这戴氏亦可取宋。
以嘉禾献上,周子本已无权威,韩赵魏三家如果伐齐胜利,借势而为,此事必成。
自己这么做,也是锦上添花,但这花添的喜庆,三家定然感谢。
至于伐齐胜负,皇臧根本没有考虑。
越国已经迁都到琅琊,就在齐国眼下,三姓再加上越国,齐国又有内乱,哪有不胜之理?看遍齐国,可有一个能及得上吴起、乐羊、魏公子击、赵籍、越王翳的人物?
皇臧越想越是高兴,心头狂喜溢于言表。
许久平静下之后,才问道:“这件事需仔细商量,不可有纰漏。其中两事需成。一是从墨者手中借来你的那三谷,另一事就是让国君前往会盟……只是君上有疾,又知道亲楚以制我等,这该如何让其同意会盟?”
皇钺翎思索一阵,道:“父亲,墨翟这边,需要父亲亲自出面,求来三谷。”
皇臧摇头道:“今日恼了墨翟,那缺真坏事!”
“父亲,那人已断了手臂,墨翟便是不再深究之意。那臣曾,那个叫适的墨者过,一粒一金……若以百金来换,又答应墨翟减免布帛之赋的请求,必能给。”
皇钺翎深知墨者为人,今日之事若是不打断那人手臂,或许真有后患。但既然已经断臂,那已是私仇,墨翟绝不会在意。
况且墨翟等人又非不食烟火,无非就是将财货积存以行大义而非用在个人享受上,以百金换三谷,只要父亲亲自出面还是可以的。
皇臧又问:“那君上这边,又如何?君上平日无疾,尚且知道亲楚。如今又有疾,更不可能前去会盟。”
“父亲,君上好鬼神之,又信占星卜筮之术。掌管历法星辰的司星子许贪而好色,父亲可许以百金,再以美姬相送,他定有手段。”
皇钺翎又道:“届时,父亲不可出面,反而要劝阻君上前去会盟。君上一信占星卜筮子许之言;又见父亲劝阻,定会前往任地与晋侯会盟。沿途颠簸,再贿近宦重金……公子田非有大才,可立为君,他既年轻又与楚无盟无亲,气盛岁轻,必然怒楚!”
一连串的阴谋顷刻而成,皇臧连连点头。
自己年纪已大,不可能成事。幸有此子,纵然不能成事,下一辈哪怕不如儿子聪慧,只要有自己这样的头脑,大事也必可成。
凡事不可心急,反正自己已是司城,大权在手。等韩赵魏田四家夺位,自己家族未必就不能顶替如今的宋之公室。
自己不是宋公,从不信那些命占星卜筮之法。
…………
数日后,宋城宫室之中,年逾五十的宋公购由正对着来看望自己的司星子许叹息。
“寡人这些日心口甚闷,你可有祈禳之法?我曾听闻,昔日先祖景公之时,荧惑星侵我房心宿,汝之先祖有祈禳之法,你难道不会吗?”
司星子许一听这话,便知道司城请求自己的事可以做成了。
按照周之命,分野定邦,更信玄之又玄的星宿之。
当年五星连珠在西,于是兴兵伐纣,一战而胜,这些年命之更是深入人心。
千年后五星连珠在东,才有了五星出东方利中国之汉护臂,那时的命观与殷商西周时并无二致。
宋乃商后,商自有星,房心宿正是宋国的命,主管战争征伐的荧惑星入侵心宿,称之为荧惑守心。
战国期间,共有两件荧惑守心的事名流千古。
一件就是当年宋景公之时的荧惑守心事件;另一次就是大秦一统后荧惑守心,有人趁机写下“始皇帝死而地分”的谶语。
司星子许的先祖经历过上一次的荧惑守心象,因为心宿正是宋国的命星,所以推断有灾祸。
当时便告诉景公自己又祈禳之法,可以让这灾祸转移到封臣、百姓、收成的身上。但宋景公全都否决,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于是荧惑星感应到了景公的心意,几日后离开了心宿。
如今子购由再提及此事,显然不可能做出和当年景公一样的决定,显然是准备将自己身上的病症和灾祸转移到别人身上。
他也曾派人去寻找名医长桑君,悬赏千金,可寻找数年都没有踪影。现在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祈禳之法上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生出许多的希望,也会将平日不在意的希望看成必然的希望。
越是有权力有地位的人,越是怕死,也就越会相信一些鬼神命之。
墨子是精通鬼神的,但是墨子在各国的政策又大有不同:信鬼神的,他不谈鬼神,只谈兼爱非攻节葬尚贤,因为他不做无用之功。
因而他从不和笃信鬼神之的宋公谈鬼神,而是一见面就谈尚贤节用这些事,也因此宋公不是很想见墨子,而是想到了司星子许。
子购由当然知道先祖景公时候的那件事,如今他想的只是将灾祸转移到别人身上,若是能转移到司城身上那是最好。
司星子许既然观星,必然不信命星宿,只是明白星辰的运行原理。
反正星辰的运行国君也看不懂,自己想怎么就可以怎么。
此时见宋公这样问,故作犹豫,似乎不想。
宋公又喘息几声,道:“死后的灾祸由我来承受,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只就是。”
司星子许叹息道:“臣观星数日,哪里能不知道命星宿的变化呢?但星辰变化万千,又怎么能是常人可以得准的呢?我只怕自己看错,反而害了君上啊。”
宋公子购由一听这话,心头顿时燃起了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株稻草,连声道:“你就是!你就是!是要祭祀?要桑林之舞?要牺牲?要人殉?只要你!”
司星子许见宋公已经出了桑林之舞这样的手段,知道自己再什么都无忧了。
这桑林之舞,乃是殷商故舞,商汤之时大旱,巫师占卜后必须以活人为祭祀做桑林之舞,商汤仁德于是剪下自己的指甲为牺牲,果然下雨。
但是后人均认为自己没有商汤那样的德行,不可能只用指甲。
宋商一脉,桑林之舞需要用活人做牺牲祭祀、将头颅放在戈矛之上翩翩,当年争霸之时也曾用过这样的手段来恐吓敌人。
这些年已经很少用此舞来祈祷,宋公情急之下不惜用桑林之舞,可见情急。
司星子许又假装犹疑了一阵,缓缓道:“君上想要痊愈,只有行非常之事方可逆命。”
“何谓非常之事?”
“前往任地,会盟晋侯!”
司星子许没有犹豫,直接出了自己的祈禳之法。
宋公犹豫地看了子许一眼,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但还是沉稳地问了一句:“会盟晋侯,如何是非常之事?”
司星子许连忙靠近道:“君上,难道没有听参商不会之?欲要改命,只此一法。”
商星,可以认为是大火星,也就是七月流火之火,是商饶守护星。殷商乃至后人宋国,都主祭大火星。
参星,是后人常的福禄寿三星中的某颗或是全部,三星高照的三星。是唐尧之国的守护之星,唐尧后人必祭祀参星。
这两个星宿按照后世祆教的法是猎户座和蝎座,彼升起的时候此落下、此升起的时候彼落下,故而永世不可见面。
成王之时,唐尧故国被周公所灭,向南迁徙分封杜地。唐叔虞桐叶封国,在唐尧故土上创建了晋国,所以参星也就成为了晋国的守护星。
一直以来,宋晋两国都很少两国国君单独会盟见面,就是遵守这样的命星宿之。
参商不会,早有此。
昔年帝喾有二子相争,帝喾观星,见参商不会,于是按星辰分野,分封二子到唐、商丘二地。宁可这辈子不再见面,也不要手足相残,否则必有一死。
宋公听司星子许这样一,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祈禳改命,本就是逆之事。
上参商不会,自己偏偏要去会盟晋侯,这岂不就是改命?
司星子许见宋公已经有意,又道:“君上,参商不会,本是定。参商相会,必有一伤。君上只能借势,而不能造势,君上虽可以参商相会,但也需要时。”
司星子许没有把话完全明白,但宋公已经听懂了。
参商不会,那么见面后必有一伤,也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灾祸转移到晋侯;或是晋侯把灾祸转移到自己身上。
谋事在人成事在,这是个二选一的结果,可宋公已经看到了希望!
时、借势,难道不就是再韩赵魏三家吗?
三家分晋,势已成,自己借三家分晋之势,参星晦暗之时,与晋侯会盟。将自己身上的灾祸转移到晋侯身上,将商星的灾祸转移到参星身上。
唯一的变数,就是韩虔、魏斯、赵籍忽然全家死光,晋侯重新掌权恢复公室和强晋。
否则按命来参星只会越来越暗。
韩赵魏三家可能忽然死绝吗?显然不可能。
晋侯有翻盘的机会吗?显然不可能。
那么自己再不趁此时借势,将灾祸全都转移给晋侯,更待何时?
“这便是时啊!你要不,我还不能知道啊!正是这样!好!好!甚好!”
宋公大喜,连声称赞。
司星子许见状,急忙又道:“我观象,这几日西宫白虎主星晦暗,参星之光尽被昂、毕、奎所掩。北宫玄武,虚危二宿闪烁,有烈光冲于斗牛之间。东宫苍龙,房、心二宿虽暗,但光却不被其余所掩,尚有可为。”
“君上借此,往任地会盟,正合意!”
西宫白虎,乃是三晋之星。昂、毕、奎便是韩赵魏三氏之命星。参星晦暗,便是晋室衰弱,光芒俱被三族所掩,也正好借此势改命。
北宫虚危二宿闪烁,是齐国必有大难。斗牛之宿,乃是吴越之分野,此时吴越合一,是这一次越国可能会对齐国不利。
房心二宿,正是宋国命星,光芒闪烁却不被掩盖,是在给宋公希望。
下人均知齐国必败,也知道越国必然出兵,但司星子许却将这一切成是命,由不得宋公不信。
希望也有了、时也有了,宋公再无犹豫,已做好了前往任地会盟晋侯的决定。他抚着自己闷闷的胸口,心只要到了任地,自己便可无忧了!
司星子许则想,就你这身体,怎么可能到的了任地?只要死在半途,那就不是自己观星有误,而是君上你自己没撑到参商相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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