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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新俗旧礼(六)

        “这件事等我晚上回来再。你俩就别呛呛了,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去市上沽些醋,买条鱼,晚上给我做个醒酒的酸汤,免不得还要喝酒……走过许多地方,还是高柳的醋最好吃。”

        女孩儿听到父亲这样,欢呼雀跃,扑过去道:“父亲最好了。”

        被数落的要去买醋的母亲回嘴道:“好个屁。他那是要把你卖钱呢!”

        女孩儿却不在乎,嬉笑道:“他愿意卖,我也中意买家,有什么不好?”

        完一溜烟地跑开。

        男人收拢了家里的一些钱,揣在怀里,急匆匆离开了。

        …………

        夜里,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回来的时候,一大碗鲫鱼和老醋做的酸汤摆在桌上。

        撑在瓦罐里呼噜呼噜地喝了两罐,这才压下去了往上返的酒气,妻子又弄了些水让他喝下,泡了一块黑乎乎的压茶饼。

        “怎么喝这么多?都和谁喝的呀?”

        丈夫摸过黑乎乎的泡着茶饼的瓦罐,咕咚咕哓灌了两口,带着醉意笑道:“你这个和谁喝的,今在宴席上我听墨家那些人讲了个故事。”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

        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妻子噗嗤一声笑出来,轻点的丈夫的头道:“听听,听听,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就你们这些求富贵的、求钱的、求官的,这手段啊,能让妻妾不羞愧的,就没几个。”

        “你还好意思讲这个故事。不去想想女儿将来孤零零的怎么办,就想着和墨家那边搭上关系做个姻亲,我是不是得要在院中大哭才行?”

        丈夫醉醺醺地摸上了妻子的手,笑道:“哭?你这故事没听全啊,人家是其妻与其妾,相泣于中庭……你这还缺了个人呢。”

        妻子啐了一口骂道:“你敢!你要是愿意让墨家妇女部的那些人带着人堵在门口骂你,你就试试!”

        丈夫哈哈笑道:“不用试了。泗上那边已经制出法了,以后纳妾就不是妇女部的人堵门口讲道理那么简单了,而是要犯禁、犯法的。抓起来去劳改,我可不想在高柳挖一年煤……”

        妻子皱眉道:“怎么管这么严啊?墨家连这个事都要管了?”

        丈夫呸了一声道:“你们这女人啊,这对你们不是好事吗?怎么你们反倒是嫌弃管的严了?”

        妻子笑笑道:“就怕是别的也一样严。”

        “嗯。”

        丈夫点点头,道:“别的也一样严那是肯定的,你当齐人一妻一妾的故事,真就是在宴会上着当笑话听的?劝我们呢,发财富贵的手段别太脏,妻妾羞愧相泣于庭那是事,被拉出去枪决可就是大事了。墨家,这叫先礼后兵,先明后不争。”

        “墨家那些人太能喝,劝着我们喝,喝的我们都醉醺醺的他们要给我们讲道理。墨家的那酒太烈,也就这几年喝了一些,若是以往只喝那些酸酒的时候,只怕一盏下肚就倒了。”

        “这一次允许长期雇工,但那也不是奴仆,让我们分清楚什么是雇工、什么是奴仆。打不得、骂不得,每旬一休沐还要组织这些雇工一同听讲义。好在四年呢,怎么也赚回来了。”

        待完了今日宴会上的这些事,丈夫这才起来女儿的婚事打算。

        “你担心的那些都没用,你当墨家只在高柳有人呢?这一次来齐国都打败了,都打到齐国临淄了……你知道齐国吧?太公望的那个齐国啊,你你怕什么?还株连……真要到那一步,你我都得死。武城屠城的事,你也在报上看过了,就因为武城离泗上太近了,就全被屠了,真要是那一墨家败了,咱们都得被屠。斩草除根你懂不懂?你我不是没听过人无非老幼贵贱尽皆平等的话吧?你我不是没听过墨家聚会讲义吧?这一次南下出征咱儿子不是没服役跟着南下吧?”

        妻子嘟囔道:“还是不一样吧?那伙子逼死过公子朝,他家身上可是和贵胄有血债的,咱们不是还没血债吗?”

        丈夫一听这话,气的笑了,骂道:“你是在高柳活的太久了,把高柳的法,当成下的法了。高柳的法,讲道理、分人、不株连,外面的法你以为也是这样?你不是忘了吧?”

        妻子想到了以前对贵族的恐惧和不敢直视,心中似乎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将高柳的法用在了别处,以为别处竟是一样。

        换言之,她已经在不经意间,被墨家的这些道义同化了。

        “可若是远嫁,那泗上离这里千里万里……”

        “哪有万里?人家都了,也就是三千里,没有多远。再了,他要是在高柳,那就让女儿住在自己家就是了……”

        妻子呸道:“那不是叫人耻笑?非是归宁,不是被休,哪有住咱家的道理?总得去侍奉公婆才是……”

        丈夫嘿了一声,问道:“谁人耻笑?耻笑怕什么?你我当年做货郎的时候,还不是常被人耻笑?那嘲笑货郎的歌你也不是不曾听过。”

        “庶农工商,庶农工商,咱这些做商的,原本可是比庶农都低贱呢。如今这年月,谁嘲笑谁呀?”

        “这年月……有钱就没人嘲笑,没钱你就是个屁。血统?血脉?那些血脉高贵的,现在蹲在洗毛作坊做事呢,谁人尊重了?我在家中置办纺车,经营工商,年入几十金,往上属八代就没有个出身高贵的祖先,如今谁人嘲笑我?”

        “再,女儿喜欢。那伙子我也多闻他的名声,又是泗上出身,我看就很好。”

        妻子无奈,叹息道:“可就算这样,这聘礼什么的也得下啊?若不然,真要被人笑话,咱们是巴结墨家,把女儿当礼物送出去了……”

        丈夫哼声道:“墨家那边做事向来得体。这事我还是知道的,你看着吧,那伙要是真的有意,很快就有人来下聘的。要是无意,那倒省了心事,再按你的来就是。”

        …………

        几日后。

        刚亮,太阳将出未出,高柳城已经忙碌起来。

        尤其是深秋,太阳出来的晚,其实时间已经不早了。

        靠近街市的一处宅院门口,几个人乘着两辆马车,慢慢地停在了门口。

        车上先是下来了两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手里提着一对大白鹅,当然不是活的,而是刚刚宰杀的。

        后面的车上,下来一个女人。

        女饶打扮,很明显是女巫的模样,但在这种地方并不稀奇。

        女人头上戴着一些弯弯曲曲的、仿佛杂草一样的装饰。

        身上穿着巫服,后面缀着许多黑色的羽毛。

        这是“春神”巫女在北方的具体打扮,当然,春神这个名字用高大上的一点的叫法,桨句芒”,乃是后世的东方帝的首席臣子,木正句芒,鸟身人首的句芒。

        句芒是春神、草木神、生命神、生育神、婚姻神。

        这个时候因为转音、方言的问题,句芒也被称作高禖,基本上每座城邑的郊外都有,也被称之为郊禖神。

        禖者,媒也,神性之后便要化女为神。

        上巳节,仲春之月,男**奔不禁,也正是为了纪念句芒神。

        最开始上巳节就是个大型的祭祀活动,由专门的巫、觋主持,祈求春耕顺利、祈求生育、祈求婚姻。

        因为种植农业的本质,就是生育。

        所以诸夏上古时代流传至今的《葛氏之乐》中的八段舞蹈中的最后一段“总禽兽之极”就是模拟各种禽兽的**配模样,当然,也包括人。

        到后来,这种祭祀的神圣意味逐渐减轻,逐渐变成了青年男女的聚会,春日思春,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自然要发生点什么,于是才有了“仲春之月,淫奔不禁”的规矩。

        诸夏极大,神话的内核相似,但是不同地方供奉的句芒春神神像是不同的。

        齐国的句芒,是鸟,站在扶桑木上,和太阳有诸多的关系。

        楚国叫东君,是太阳神,也和扶桑木有极大的关系。

        巴蜀之地,直接祭祀神树和神树上的鸟。

        但是在燕赵之地的民间,句芒神是女人,也就是吞下玄鸟之卵诞生了商朝的简狄。

        随着周灭商,玄鸟崇拜逐渐被官方取缔,但是靠近北方的代地依旧保留着许多殷商的民间文化,并且将玄鸟、简狄和上古时候的生育女神融合在一起,称之为春神——和中国诸国官方祭祀的春神不同,这里祭祀的春神是胸口巨大的,和婴儿、玄鸟连在一起的生育神,顺带承载着句芒木正和太阳神的神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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