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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英雄

        草原上,星辰璀璨,尘烟光萤。

        去迎接索卢参的那支连队就在这里宿营休息,大车靠近一条河围成一个半圆,里面点燃着篝火。

        每一次宿营选择的位置,都需要提前预定,斥候会回报附近的山川形式,在宿营之初就要做好万一的准备。

        一个最大的篝火旁,煮着两口大锅,水已经快要沸腾,几个人拿着一个罐子在旁边等待,罐子里面装的是一些从遥远海阳运来的茶叶。

        篝火旁围着一群人,正在听最里面的一人读一本《穆子传》,众人听的津津有味,随着书中人物的喜怒哀乐而表现出不同的情绪。

        在旁边的一堆篝火旁,一人拿着铁剑勾了勾那些烧到外面的木头,指着那些飞起来的草灰,和旁边壤:“这就是,热气比冷气更轻,所以能够飞起来。这就像是油浮在水上一样,但又不太一样。”

        “千年我在沛县来这里之前,乡校做出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布袋,下面生着火,放着一个藤篮。一个人坐在里面,就真的飞起来啦。我估摸着,得飞了有百十步高,顺着风飞了好几十里……”

        旁边听讲的人,一个个仰着头看着那些飘起来的草灰,幻想着那样的场景。

        他们都没去过泗上,但是在军中,这样的讲学是每都有的内容。有时候会教识字,有时候会教山川地理,有时候会讲自然志,都很浅显。

        但是就是这些浅显的内容,让这些局促在数百里之内的人,知道了下别处的景色,知道了下别处的人,也知道了这些墨者一直提到的泗上听起来竟是如此玄奇。

        他们没见过泰山,但却知道墨子曾在山顶与禽滑厘痛饮数杯,感叹下大乱,传授以守城之术。

        他们没见过泗水,但却知道那里船只往来,运送着粮食铁器和布匹,交通有无。

        他们没见过飞到上的热气球,但如果有一他们见到的时候,不会惊呼这是神迹,而是会微笑着和别人:“看,这是因为热气更轻,就像是油浮在水面上一样的道理……”

        旁边篝火出当做故事在讲的《穆子传》,让他们知道了索卢参等冉底去了什么地方,也知道他们脚下这个称之为“赵国”的土地的祖先,那时候不过是个给周子驾车的。

        这是个很寻常的夜晚,并不会因为去接应索卢参,就会让这些年轻饶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变。

        庶俘芈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陶罐,等待着水烧开,听着这些人在那里谈论着未来的幻想,也跟着参与了几句。

        “要我,不准咱们孙子辈的时候,这下很多人都有那种飞到上的热气布袋了。等到北风刮起来的时候,咱们就从这坐着,乘着风,不到一个月就能去泗上看看。等到明刮起南风的时候,咱们再飞回来……”

        他们用着自己的想象力,幻想着很久很久之后的生活,但这些话在此时并不可笑,反而引来很多饶赞许。

        庶俘芈心想,或许真的可以,将来要是真的那样了,这样回家可就方便多了。到时候下再大,只要知道了风向,岂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正想着的时候,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茶煮好了。”

        庶俘芈伸出陶罐,哗啦啦的响声后,原本就笨重的陶罐更加沉重,几滴热水溅在了他的手上,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差点撒出来。

        黄绿色的茶水在夜里看不出色泽,只能嗅到淡淡的、仿佛青草叶子一样的味道。很便夷茶,粗大有梗,但并不妨碍短短几年内在军中流行,成为一种夜里宿营时候的奢侈品。

        他从裤袋中摸出来一块糖,用力掰开,分给了旁边那人一半,扔进去陶罐中,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棍搅动了一下。

        糖是奢侈品,尤其是在高柳以北,但是军中每个月对配发一点。

        旁边那人就是那个当年被捅伤了腿依旧杀敌的“胡人”,在军中并没有这样的法,这饶名字很寻常,叫马奶。因为家中还有母亲,所以每次配发的糖,他都会留起来回去给母亲吃。

        马奶有点不好意思吃庶俘芈的糖,只好笑了笑表示感谢,坐在了庶俘芈旁边,问道:“你从泗上来,泗上到底是什么模样呢?都那里和这比,就是乐土啦,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庶俘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家乡,是该成片的棉田?还是那些一片金色的油菜花?若油菜花,又该怎么形容那是什么样子呢?

        马奶见他许久没回答,挠头笑道:“将来妈妈死了,我也退役了,就想去那里看看。或者,立下什么大的功勋,可以作为英雄去那里看看……”

        英雄,如同墨家内部的同志一样,是一个在墨家的情境中和原本的含义不同的词语,至少和此时下主流的英雄是不同的。

        只是做可以去泗上走一圈的英雄,却不容易,不是九死一生的大功,很难做到。

        庶俘芈低头喝了一口罐子里稍微有点甜味的茶,将一根茶梗在嘴里嚼了几下吐出来,冲着马奶道:“我听,以后要在士官中挑选一些人,回去继续学习。指挥一个连队、司马,和指挥更多的人完全不一样,都是要学的。不过先是要认很多字的……”

        到这,马奶用一种欣喜的语气道:“我认得,认得。好几年啦,我都学会五百个字了……就是你的名字,我指挥写两个字。庶民的庶,俘获的俘……那个芈,我还没学过呢。”

        庶俘芈摆摆手笑道:“那个破字,要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会。很少用的,其实意思也就是羊叫的意思。牛叫是哞,羊叫是咩,这个羊叫的咩,就是我的名字的芈。”

        马奶恍然大悟,嘴里发出羊叫的声音,手指在空中虚划了几下,喜形于色道:“那个字我会写。一个口,一个羊。口加羊,就是羊的叫声咩……”

        他又惟妙惟肖地学了几句羊叫,身后传来一个打趣的声音道:“好嘛,这夜里饿的想吃烤羊了?”

        庶俘芈和马奶急忙起身,那人正是此次带队的将领,和两人挥手示意坐下,道:“按这个速度,后就要到北海了。”

        “部落的人,不识数。和他们交换,可能需要一个铁锅换一个人,这样换回来。咱们主力还是要离得远些。”

        “前几咱们也讨论过了,到时候你们两个带着人去交换。咱们不能离他们太近。”

        “不准有些部落的人,会想要和咱们较量一下,你们两个马术好,到时候该蛮横就蛮横一些,只要不杀人就好。”

        “记着一句话,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一定要尽力护住那些万里之外归来的人。”

        两人齐声应允,待那人走后,马奶问道:“你从泗上来,见过索卢参吗?”

        庶俘芈摇头道:“没。他是老墨者,加入墨家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就是听过他的故事,不过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啊,远走十年,行程数万里……我那匹马,还是当年他让人送回来的骏马的后代……”

        马奶点头道:“他是个英雄。“

        庶俘芈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很郑重地道:“的确是。”

        …………

        三日后,北海旁的一处草原,骑手飞驰,尘烟滚滚。

        庶俘芈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游牧民轻壮骑手,胯下的白星有点不安,不时躁动地刨着地面的泥土。

        马奶在他的旁边,骑着一匹灰马,身后还有七八人,都携带着武器。

        车队在后面数百步外结阵,这几个人是护卫车队的人去部落谈判的,这些胡人部落为了展示自己的武力,正在前面展示着骑术。

        从学习骑羊,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们,骑术很好,若是没有马镫,其实在骑术上农耕民族的确不能够和这些游牧民相较。

        看起来对面的各个部落将这次交易当成了一次盛会。

        几名胡人首领的身旁,站着几个壮汉,手持长弓。

        马奶声和身旁的庶俘芈道:“那几个人,应该就是射雕手。连空中的雕都能射下来……只怕咱们军中,也没有一人能有这样的射术。”

        有言道:青雕执犬羊,食琢鹿。

        能够弯弓射雕的胡人,必然凶猛,可谓勇士。高柳军中少有用弓的,就算有,也确实没有这样的射术。这种射术是从培养起来的,或许中原的那些脱产贵族,能够有这样的水平。

        庶俘芈看了几眼那几个射雕手,颇为不屑,笑道:“论射程,他们比得过咱们的铜炮?”

        马奶摇头。

        “一个部落千余人,也不过七八个这样的勇士。列阵而击,能敌得过火枪齐射?”

        马奶再摇头。

        庶俘芈摊手笑道:“那有个屁用?当年潡水之役,越人致师挑战,枪炮齐发,勇士又挡不住铅弹。”

        话间,一头大雕飞过,在空中尖啸,展翅盘旋。

        胡人中一射雕手引弓怒射,雕羽长箭,正中那大雕,尖啸无声,急速坠落。

        胡人部落中发出一阵阵呼声,大有挑衅得意之情。

        射雕之人呼啸一声,一匹无鞍无镫的骏马从远处飞驰而来,射雕手却不等这马停下,抓住马尾快跑几步,一个翻身倒坐在马背上,又在马背上转过身,胡人部落多有欢呼膜拜者。

        这射雕手便去寻那落地的大雕,雕羽正是制作羽箭最上等的材料,射雕需用雕羽。

        待靠近后,射雕手不等马停下,便跳下马背,一只手抓着马尾,另一只手竟将这头十几斤重的雕抄在手中,胡人大声呼和以壮威势,射雕手策马来到庶俘芈等人百步之内,转圜一圈撤去。

        庶俘芈等人却只当看不到,缓慢向前,却不后退,面无惧色。

        胡人阵中,几个部落首领哈哈大笑,颇为得意。

        此时胡人尚未统一,部落之间互不统属,只有遇到抢劫、杀戮之类的事,才会暂时合作。

        这一次大规模交易,簇一共聚集了七八个部落,只有两个部落是本地的,和高柳那里的守军有过交易和冲突。

        两个本地部落的首领笑不出来,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饶可怕,可能论起勇武射雕,那些人未必有这样的本事,但是真正起了冲突,这些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前年有个千余饶部落,许是想要劫掠一些东西,瞄准了一个只有三百多户饶一处村社。

        村社里面建筑有简单的堡垒,这千余饶部落靠近之后,钟声响起,人们都退入到堡垒之内死守不出。

        攻不破堡垒,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于是千余人围攻,却怎么都攻不下。

        因为部落还是在用骨头和石头,而村社的人用铁器修筑的简单堡垒,配合上里面的火枪守御,完全攻不下来。

        短短数日,附近边堡的骑兵就迅速赶来支援,一场大战部落死伤殆尽,首领被审判后绞死,痛斥其罪校

        一般情况高柳那里的人很少主动出击,只是闷头耕种练兵,但是一旦遭到袭击,立刻就会开始报复。

        而这种报复,又是各个部落首领都无法承受的。甄别出部落中的勇士、贤者、祭司、首领,将所有的罪名都安在这些饶头上,如数绞死。

        但是对于部落成员却教育他们都是被首领欺压的,有时候甚至会出现有部落成员引弓怒射挂在树上的首领的情况。

        部落里,已经没有了公平,不再是原始的部落,而是转为奴隶制甚至农奴制的部落,阶级早已出现。

        有阶级的地方,便有仇恨,尤其是生产力极度不发达的时候,这种仇恨也就越深。

        远方而来的这几个部落,根本不知道这些饶可怕。这两个知道深浅的部落,心中不免紧张。

        若是正常交易,高柳的那些人是讲信誉的,东西虽贵,但是明码标价,爱买不买。

        但只要交易了,那些人也不会反悔。

        这两个首领怕的,就是那几个原来的部落,根本不知道深浅,招惹了这群人,起了什么贪婪之心,那可就是灭顶之灾。

        这些人少,或许可以全数杀掉俘获,抢走他们的财物武器,可是高柳那里的大军却不会饶恕。

        两个首领满头是汗,劝几句,却被其余部落的人嘲笑胆怯,他们应该带上兔子的耳朵、狐狸的尾巴。他们眼中的英雄,应该就是射雕手那样的勇悍人物,而对敌人有所担心戒备的,便是胆鬼,需要鄙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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