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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泰山之阳(九)

        几日后。

        村社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最开始这让村社里的众人颇为不安。

        数百年一模一样的村社从未有过这样热闹的时候,村社的民众也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要来做什么。

        他们和城的那些人不同,城的人至少可以听到一些消息,而这里的村社所能听到的消息,也是源于封主派来的田正、税士。

        春种秋收、农忙的时候先治公事方敢治私,这是数百年的传统,当从不知道还有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这种传统也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

        像是太阳东升西落,从没有想过如果太阳从西边升起在东边落下是什么模样。

        梁父也算是久经战火,齐鲁战争、项子牛之『乱』,民众不是没有见过大军,可每一次都不过只是轮回。

        唯一变换的,可能也只是封地的主人是谁家的后裔公子,不变的还是那一成不变的生活。

        但这一次墨家众饶抵达,仅仅三让民众感觉到有些不同。

        三的时间,做不了太多的事,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却还可以做,而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在民众看来,已经是乾坤颠倒,从未有大军这样做过。

        此时正值夏季,难免多雨,义师的连队抵达之后,便趁着晴先给村社的几家人修缮了一下房屋。

        村社的房屋都是茅草和版筑的,简单的很,但若是茅草理不顺,一旦下雨,那些浸润了茅草黄褐『色』汁『液』的水会落入屋内。

        要修缮房屋,需要先割草晾晒,等到干燥之后再在房顶铺好,形成顺顺的茬,以便雨水流下。

        草并不容易晒干,但是调和泥巴这种事却还做的。

        义师士卒也都是庶农出身,义师军营也不只是个军营而是整个泗风气的学堂,士卒们在军营学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本事,调和泥浆倒是简单。

        便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让抵达这里不足数日的墨家众饶工作更加容易展开。

        至少,民众觉得,这是一群好人,而这群好人总不会害自己。

        这日夜里,太阳刚刚落山,村社便点燃了篝火,一群人在那围坐着。

        庶归田和几个同窗找了个瓦罐,里面装满了水,在篝火旁煮着。

        脱下了自己的衣,几个年轻人趁着煮沸的水的热气将衣凑去,热气熏蒸之下,那些隐藏在衣衫里的虱子密密麻麻地爬到了领口。

        不怎么熟练的手指挤去,发出咯咯的响声,有些特别大的声音便特别响。

        这若是在家,断然不会有这么多虱子,而且算有,也多是洗衣的时候母亲便会用热水烫死了,也轮不到这些年轻人自己做。

        这几年从墨家和义师流传到泗的习惯越来越多,洗衣和用肥皂沐浴便是其之一,很是便夷用石灰粉和皂粉做的牙粉和猪鬃『毛』的牙刷也逐渐在泗普及。

        到了这里,这些年轻人便有些扛不住,好在那些年长的墨者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恼饶寄生虫,于是便用有些不熟练的手挤压着这些烦饶虱子。

        众人来到村社之后,住在村社的庶民家。

        庶归田等人住的这家,一家一共七口人,一个老父,一对夫妻,五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如今还在外随军出征。

        这一对父亲一共生了约莫九个孩子,几个都是年纪便夭折,只活下来五个。

        女人因为孩子生得多,落了一身的病,也做不了什么活。

        大儿子好容易长大,又赶这一次征战,随军出征。

        屋子里一共腚大的地方,庶归田等人便住在一些草堆之,自然是不及家的木床,但若不考虑那些夜里咬的人睡不着的寄生虫,其实也还好。

        只有一样,实在是这些年轻人难以习惯的。

        这里的人一日只吃两餐,隅时一餐、傍晚时候一餐,墨家众人为了和民众沟通交流,也都随着村社饶习惯来吃。

        吃饭也是有等级制度的,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生产力不发达的缘故。及至百余年后,依旧是子四餐、诸侯三餐,庶民两餐,以示贵贱和等级身份的区别。

        其实二十年前泗也是一日两餐的,但随着墨家在泗扎根,近乎大半数泗家庭的人都有过在义师服役的经历,军的一些习惯譬如一日三餐也带回了泗,二十年间移风易俗,没有军这个大学堂更为有组织力的手段。

        吃了几年一日三餐,这一日两餐实在有些扛不住,一到夜里几个人便饿的翻来覆去。

        饿是一种妙的感觉,越想越饿,等饿的很了,却又感觉不到,这时候才能堪堪睡着。

        村社的封主贵族是个老君子,恪守过去的一切,火枪和玻璃器早已经开始在齐鲁贵族圈子内流传,老贵族依旧不用,那更不用那些带着深深墨家符号的墨玉、鬼指等作物。

        村社闭塞不城邑,许多人若不随军被征召,可能一辈子看到的风景都是头顶的那片。

        这里的闭塞又因为封主的保守而尤甚。

        庶归田在这里吃的几顿饭,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煮熟的麦粒没有去皮磨粉、滑溜溜的各种野菜熬煮的菜羮……家倒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饭食,但最起码算是煮胡萝卜,也总会往里面滴两滴油总还有些味道。

        这里的饭,总觉得怎么吃也吃不饱,仿佛肚肠根本难以留住这些一丁点脂肪都没有的食物。

        孙璞的本意并不是想叫他们忆苦思甜,可现实是才吃了几顿饭,已经有人思着家里的甜,对于原本只是一句口号式的“利下”也有了更为不朦胧的理解。

        篝火荜拨,庶归田用牙恨恨地咬死了一只颇大的虱子,嘟囔道:“明早起一些,去河里洗洗澡。”

        白日里还有事,脱不开身,要去丈量那些土地,忙的晕头转向,那些课本里学到的东西真要实践起来,实在不是一两日能掌握的。

        他们身倒是带着肥皂,可这几日也只能洗洗脸,泗的学堂是十日一沐,如今在这里却没有这样的条件,加时间又紧,确实不能够空出时间。

        嘟囔了几声,一个穿着明显是旧的义师军装改过的简陋衣衫的孩手里拿着一条蛇,跑到庶归田等人面前,道:“烤烤,可好吃了。”

        梁父的方言和泗有些相似,虽不一样,却也不是听不懂,这孩子馋兮兮地看着蛇,却也不忘分一些给住在他们家的人,也算是一种孩子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回报。

        庶归田刚来这家吃住的时候,三个孩子都没有衣衫,年岁又,不穿衣衫也没什么,村社里多数孩子都是这样。若是冬,直接猫在草堆里过一冬,等到再大些才能穿一件旧的麻布衣衫。

        义师这边也是看不下去,便弄了一批背包行囊里备用的军装,分给村社里连衣裳都穿不的人家,着白日里按照泗的样式弄了一批四不像的衣裳。

        孩子们欢喜地,家里的大人也对墨家有了更多的亲近。

        此时土地虽多,麻植遍生,但是每年都要缴纳布税,有需要做些农活,忙到最后自己家饶衣裳都未必能够备足。原本直到后世几十年后孟子游历之时,齐鲁的布帛之赋还是存在的,更况于此时。

        《七月》里唱:无衣无褐,何以卒岁。这可不是无病呻『吟』。

        孩子因为那一身衣裳用蛇来回报,烧烤的蛇肉香味弥漫,庶归田第一次觉得蛇肉竟会是这么香。

        基于此时来,一段烤熟的蛇肉,应该算是庶归田最想要的东西。

        而篝火的另一侧,村社的民众则用打开的心扉,来回报在这里的墨家众人,而对于孙璞来,民众们打开的心扉也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是啊,过得苦。哪里能不苦呢?”

        “二月下田,便要先把公田的事做了。种庄稼要赶时节,可是最忙的时候也要先把公田的事忙完,才能忙自己的。”

        “夏日也要先给主饶田除草,每个月又要有五日时间为主人忙他家里的事。”

        “秋要先收了主饶田,才能收自己的。缴纳了税赋,又要赶紧去为主人修缮房屋,割草准备冬日主人家的马匹食料。”

        “冬日要演武,等到结冰的时候,还要挖阴窖,为主人藏冰。还要砍柴、打猎,每年村社都要贡一些野物,若是少了又要责罚,那野物都是主人祭祀和会客要用的,不能够少了。”

        之前抓蛇的那孩子的父亲,苦着一张脸,在篝火下映的发红,总算有了一些黑灰『色』之外的『色』彩,将满腹的不满和苦痛朝着孙璞诉。

        一如《七月》所唱的那样,封地下农夫的生活是如此,贵族剥削靠的封建义务,农夫有自己的一点生产资料,但是需要为封主履行义务然后才能够做自己的事。

        不是奴隶,不是佃农,而是更像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农奴。受不了自然可以逃亡,但逃亡的代价太大了,所以才有帘年孔子在泰山之阳感叹的“苛政猛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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