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鬼市之前,程斩决定去一个地方。司野一路跟着,等到了地儿一看,眼前大牌子上赫然写着“山神司”仨字。问程斩,程斩则轻描淡写说这是冥界的行政部门,他来这里是要叙旧。
司野当时也没多想,跟着就要往里进,被程斩阻住了,跟他说,你就在殿门外等我吧,看见那棵树没有?
殿门外有株挺壮实的大树,那树干看着感觉三个成年人手拉手环抱都未必能抱住,单是树枝就瞧着足够结实,像是梧桐树,可又比梧桐高,叶子要比梧桐叶再大上数倍。
程斩叮嘱他,你就乖乖去那树下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司野其实挺好奇他要跟什么人叙旧,就这么个别扭性子的人能有什么旧相识在冥界?但瞧见程斩确实就没有要带他入内的打算,于是就问他,“你的老相好?”
程斩被气笑了,“对,我老相好,所以你就别跟着掺乱了。”
司野闻言纯心故意,“那我更要看看了。”
程斩干脆将他扯到了树下,果断得很,“就这么站着,别乱动,别乱走,听见了吗?”
好吧。
程斩临进殿门之前又回头瞅了他一眼,见他没动地方,这才放心离开。司野瞧着这幕,不知怎的就想起带着小孩子逛商场的大人想去洗手间,跟小孩子千叮咛万嘱咐在原地等待,谁来领都不准跟着走。
司野嗤笑,真是的,谁没事会在冥界里乱逛。
席地而坐,背靠树干,怎么说呢,这冥界的树粗壮归粗壮,但靠着总归是不舒服。相比莲花台的热闹,这里倒是安静……嗯,司野环顾四周,除了殿门那有两名守着的阴差外就再无走动的鬼影。
用萧索二字形容更贴近吧。
司野想,可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程斩那个别扭性子,交了个老相好也住这么僻静的地方。
不过,他还真挺好奇那位老相好是谁……
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而且司野也知道自己是进入了梦里,梦里舒服得很,他不想醒来。
又是那片森林,被粼粼的天际之河滋养着,每一片叶子都在发光。他瘫趴在树干上,是极其舒服的放松姿态,阖着眼似睡非睡的,享受着温暖的风吹拂脸颊之感,甚至能细致到身体的每一处毛孔。
他能闻到浅淡的花香,是幽谷深兰的气息,被清风送到了他的呼吸中间,又夹杂着森木之气。有各种小生灵们欢跳的身影,叽叽喳喳欢乐嬉戏。
只有他和它们,惬意得很。
这种画面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之后发生了变化。
他走在河边。
河面上的光很耀眼,是阳光铺在了上面,水纹粼粼间宛若洒了一层金子。他看见河里有不少鱼,各个肥硕。心想着该抓些鱼了吧,等他来了自己就有口福了。
正想着,就见一条大肥鱼从河面上一跃而起,他心悦,伸手那么一抓——
抓住的好像不是鱼。
司野攥了攥手,不想一使劲就听见哎呦哎呦的声音。
猛地一睁眼,被眼前一张脸给吓着了,再看自己的手,正攥着对方的白胡子。
一激灵,赶忙松了手,什么情况这是?
对方见他松了手,及时拯救了自己的胡子,边揉下巴边气急败坏说,“你、你……本性难改!”
司野本来从梦里惊醒就是迷迷糊糊的,被对方这么一指责更是一头雾水的。仔细打量着了一番对方——
老头,个头嘛……挺一言难尽的。
挺矮,矮到可能就跟他坐直了平齐吧,司野一时间拿不准,因为这老头佝偻着腰。但他也没惊讶,这种地方什么奇形怪状的人没有?至少这老头长得还是人的模样呢。
穿得挺喜庆的,红色大福字的褂子,头上还戴着寿帽,脸上的皮肤皱巴巴的,眼睛也都快要挤在一起了。
司野坐直了,跟对面老头平视而对,嗯,虽然他不大能看到老头的眼睛。他问,“老爷爷,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岂料老头不悦,“你是觉得我眼神不好?”
“不是。”司野挺认真说,“我是没怎么瞧见您的眼睛啊老爷爷。”
一句话差点气得老头背过气去,指着他又是你你你了好半天。司野见状二话没说拉过他,伸手在他后背拍了拍,“消气、消气,您看着岁数不小了,别这么易怒啊。”
老头脾气还不小,挣开他的手,离得他几步之遥。又打量了他好半天,哼哼了两声,“现在还挺人模人样的。”
司野现在完全清醒了,脑子转得也快,追问,“您认得我?”
老头斜眼睨他,像是打量,又像是思考,许久之后只憋出了一个字:哼!
哼?
几个意思?
见他要走,司野一把将他扯住!
扯住了……他的胡子……
呃,司野发誓自己绝不是故意的,主要就是他胡子太长了,随便一抓都能抓个正着。
对方疼得哇哇大叫,折回身狠劲拍他的手,大声嚷嚷,“重琴,你给我撒手!”
“你叫我什么?”司野没撒手,反倒将他扯到身边。
疼得老头子又在哇哇叫,“孽障!你这个孽障!”
这话冲进司野耳朵里,不经意的就跟脑中的一个画面相撞——
身披金光的男子冷冷地看着他,手一挥,金光似剑,伴着一声“孽障”,那金光猛地穿过!
司野蓦地松手,整个人往后一坐,屁股巅得生疼。
老头又拯救回了自己的胡子,揉着下巴,许是从他的反应里看出倪端来,想了想说,“你你你……年纪轻轻的,不懂得尊老爱幼?”
司野眯眼瞅他,“现在说我年纪轻轻?不对,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
老头又是一声哼,紧跟着往地里一钻,竟消失不见了。
司野想了半天,是……土地爷?
不对吧,土地爷住冥界里?
……
“重琴?”
山神司的会客殿,掌司遣走了阴差,单独面见程斩。
在冥界,除了动物和人,还有神鬼精怪之类的,像是这类的也都有专个部门专人看管。山神司则是掌管山林之神,像是花神、山神、药神树神之类,会依照其功过或升天或者下贬,说到底就是天下之山林有关都归这里管。
这里的掌司与程斩有过一面之缘,缘于上次程斩来地府近乎是强夺了姬淡的生魂,被打伤的阴差无数,所以弄得冥界上下一片哗然。
但其实这事儿也是冥界理亏,就连山神司这边也听说了,所以见程斩来了,山神司的掌司是丝毫不敢怠慢,想着只要能打发这尊神高兴,他想查啥就查啥吧。
程斩要查一座山。
什么山,不知道。
具体名字,不知道。
位置在哪,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然后还要掌司帮他查座山,掌司当时听了之后真是……恨不得冲着程斩竖大拇指说一句:哥,你绝了,真的!
但掌司哪敢这么跟他说话?就连后土娘娘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呢,他不过小小的掌司,还想活得长长久久呢。
于是,查吧。
但也不愧是掌司啊,见程斩被问得挺不耐烦的,就开始慢慢引导,比方说,那山大致的位置呢?有什么特点呀?还有山里有什么特点呀……
跟哄小孩似的。
其实程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躁,打从进了山神司就各种心情不悦。可他的本意就是冲着山神司来的,在他决定要来冥界的时候,山神司就是他的行程之一。
要查那座山,那片林子,和林子里的人。
就是很明确自己要查什么,所以等真正查的时候才会这么烦躁。
掌司的耐性缓解了程斩的焦躁,他深吸一口气,想着之前司野喝醉酒时轻喃了那个地名,于是就告知了掌司,然而掌司查了好半天也没查出来,程斩提醒他说,查上古。
掌司虽说感动于他的配合,可也着实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上、上古?”
那可不是轻易能查的,上古卷宗牵扯到神族,所以早早就被封印了,想要调出上古卷宗可费劲了,还得走各种审批手续。
“很麻烦?”程斩问。
何止是麻烦啊?
掌司都快哭了,“弄不好我都得被免职呢。”
程斩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问他,“不知掌司平时跟枉死司走得近不近,枉死殿现在修好了吗?”
掌司一听差点给他跪下,赶忙说,“你放心、放心,我马上跟上级申请,等我一小会儿!”
一溜烟跑了。
没一会儿就有阴差敲门进来,竟是端了茶点进来。那茶点做得相当精致,就跟九部的百花糕似的,入鼻也是芬芳。程斩问阴差,不是别人的祭品拿来做打发的吧?
惊得阴差连连说不是,解释这糕点就是冥界花神山的花神而做,新鲜得很。程斩尝了一小口,着实还不错,便要阴差打包一份。
阴差不解,还以为他是不够吃。
程斩清风徐来的,“给我弟尝尝。”
果然也就是一小会儿,掌司回来了。
笑呵呵地跟程斩说,“上头允许了,放心吧,我现在就把上古卷宗调出来。”说着想了想又补上句,“我也顺嘴问了问,枉死司还有偏殿没建好……”
程斩哦了一声,“工程挺慢啊。”
掌司嘿嘿笑了两声,也没敢应腔,以去找上古卷宗为由又走了。
话说这枉死司也算是名副其实,当初办错案又强行关押姬淡的生魂,程斩一怒之下以合虚之火烧了整个枉死司,一时间火光都冲了天。合虚是极阳之物,而冥界又是极阴之地,所以枉死司的整个殿宇被烧了后可不是那么容易修复的,这都多久了,听说枉死司的掌司还借住在其他司的地盘呢。
很快山神司掌司回来了,带了厚厚的卷宗,都是上古时期的大川名山。
而这一来一回的空挡,程斩能记起的线索就越来越多。
比方说,那山需要跨过天河;
又比方说,那片林子的树叶都闪着阳光的颜色;
再比方说,山上有河,河里有鱼,鱼很肥硕,奇形怪状。
最后又跟掌司说,林子里还有两个人。
掌司按照这些线索去过滤,还真是被他查到了,激动地够呛。“是有个无虑山,那山是有年头了,天地初开之时就有了,无虑山于浮云之上,天河之畔,哦对了,就是咱们现在叫的银河,距离银河很近。无虑山上的确有片林子,因为是日出第一个照耀的地方,所以就连树叶上都是阳光。”
他继续查继续说,“山是被天河之水滋养,林子里的河水说白了都是银河之水,水中有鱼,至于鱼什么样就不得而知。”
“人呢?”
“人……”掌司迟疑,“林子里有不少生灵,没有人啊。”
“像人的生灵。”程斩描述得再准确些。
掌司快把卷宗给翻坏了,也没找到,“顶多就是后来有个占山为王的,叫重琴,记载很少,不清楚什么背景。”
重琴?
程斩心口倏地一窒。
见状掌司问他是否认识,程斩摇头,他确定自己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便问他还有一位呢?
这次掌司挺斩钉截铁的,说没有了。
要么就没有另一位,要么就是压根没记录。
程斩不悦,“山神司不是掌管山林一切吗?怎么还有没记录在册的人和事?”
山神司直呼冤枉,“山神司到了小官这都不知道更迭了多少代了,上古卷宗难存,加上神族陨灭后,天下格局都发生了变化,包括山林川原都跟上古的不同,再想补充卷宗就难上加难,唯独一部山海经,记录的也不完整。”
程斩面色凝重。
掌司着实不明白他的初衷,道,“从上古到现在都过去了千秋万代了,还能有什么事是让你放不下的呢?神族都没了,有些事也不必强求了吧。”
出山神司的时候程斩就在想掌司的这番话,其实着实是大智慧,他也承认,可心里总有那么一根线在牵扯着他,一直能将他拉扯到天地之间最初的模样,告诉着他,或许在当时自己是留了遗憾的。
又或者,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做。
程斩想得脑袋疼,目光往树下一看,司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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