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倚春楼。
“......什么!被虎头人劫持!?”
老鸨微微变了脸色,摇着团扇,在一处阴暗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其身前正是今夜跟随着李典,登上江心画舫的莺莺燕燕。
只是此刻姑娘们,三两抱成一团,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竟比先前在画舫上遇到虎头人,更是要畏惧三分,那是发自骨子内的恐惧。
阴暗房间的更里面,那里挂着一扇珠帘,隔着轻纱,有一女子端坐在地,身姿曼妙,似在拨弄琴弦,不时的发出声响。
老鸨斜眼向里间瞟了一眼,浑身一颤,登时脸色寒气笼罩:“丢了银钱是小事,其他不该说的......”
“妈妈莫要生气!我们省得轻重缓急,不该说的一句话都没有说!”牡丹半跪着,低着头,唯唯诺诺。
先前在画舫内,她自作聪明便触了虎头人霉头,这会儿说什么也不敢再惹老鸨生气。
要是触怒了里间的那位......
牡丹只是想想便浑身冒冷汗,于是将头压得更低。
“你们知道就好,要是因此耽搁了大事,有你们好受的!”
老鸨恶狠狠的说道。
“铮~”
琴弦断裂,拨开珠帘,水袖轻挪莲步,款款走出,伸出柔夷撩拨发丝,模样越发楚楚动人,惹人怜悯。
“好了妈妈,这也怨不得姑娘们的头上,瞧你这凶巴巴的模样,倒像是要吃掉谁似的!”
“砰!”老鸨听了此话直接跪了下来,不住的扇自己嘴巴子:“是是是!姑娘说的是,老身该死!老身该死!”
“呀!?妈妈这是在干什么?快快起身!”
水袖一脸的惊讶,快走几步,将老鸨扶起,同时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瓷瓶。
“这是这个月五劳七伤散的解药,快快分发给姑娘们服下。”
“是是是!”
老鸨面露喜色,颤巍巍的伸手接过瓷瓶,一一分发给在场的姑娘们。
五劳七伤散,这是个听起来便让人牙齿打颤的名字。
中此毒者,需每月定时定量服下解药,不然便要忍受心、肝、脾、肺、肾宛如刀绞的巨疼。除此之外,还要忍受心情大起大落,悲喜交加的扭曲。
老鸨可是亲眼见到过忤逆水袖,而没有得到解药的下场,那叫一个惨。
发病时,先是躺在地上打滚,然后站起身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在癫狂之中浑身发紫,最后变为一滩黑水。
“好了,夜也深了!你们早些下去安歇吧!”
水袖见众人都将解药服下,慵懒的说道。
“是!”
众人异口同声,面对着水袖,倒退着出门而去,只留老鸨一人。
老鸨将瓷瓶里最后一颗解药倒出,面露喜色,服了这颗解药可保自己一个月内,性命无忧。
她将解药攥在手心,正要仰头吞服,却听见水袖声音响起。
“尸心蛊,嗜血蛊虫,以吞噬血肉、精气为生,若三日内得不到解药,它便会爬到心间,将心脏咬成十八片,然后一片片的......”
水袖声音陡然凄寒:“最后临死前,还能看到自己从嘴里吐出零碎心脏血肉......”
“铛啷啷!”
瓷瓶从老鸨手中滑落,在地上转了几圈,她自己也瞬间失力,跌落在地,面色发白,浑身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
老鸨将拳头攥的死死的,手背青筋暴起,跪倒在地,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爬到尸心蛊旁边,将其捡起,一仰头吞了下去。
水袖整个过程冷眼相看。
直到听到‘咕噜’一声,老鸨将尸心蛊咽下。
水袖这才一捂红唇,露出惊讶状,快速跑到老鸨身前,俯身将其扶起。
“呀!??妈妈怎的将这毒药吞下去了?怪水袖,都怪水袖,一不小心将解药拿错了!”
老鸨看着水袖这副关怀、焦急的模样,直接怒火攻心,昏死过去。
“咚!”
见老鸨昏死过去,水袖将其身体重重摔在了地上。
而后站直了身子,从袖口拿出帕子在手上擦了又擦,但仍是一脸的厌恶,将帕子一扔,气匆匆的走了出去。
“一群废物!!”
帕子飘落,落在了老鸨的身上,周围一片寂静。
水袖推开房门,沿梯而上,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四周静悄悄的。
这些废物,净是在关键档口惹事情,那陆修远一行人,‘主上’可是亲自交代了的,决不可掉以轻心。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往下交代,便出了这等事情,只希望他没能发现什么端倪。
水袖加快脚步,必须尽快的想个妥善之法,绝不能引起注意。
走着走着,水袖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虽然夜色已深,但平日里这个时间,倚春楼也是不时传出嬉闹声,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她抬头望了一眼,倚春楼大门紧紧的关着。
而一层大厅、二层楼梯、亦或是连廊走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水袖心下大惊,‘蹬蹬蹬’快步走上楼梯,推开了一间房门,圆桌上杯盏散落,而客人却和姑娘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醒醒~醒醒~”
水袖拿脚踢了踢,但二人紧闭双眼,却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水袖眼睛微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又走到隔壁的房间推开门。
姑娘悬持着酒壶趴在圆桌上,而酒壶还在向酒杯中倒酒,杯中酒水溢出到桌子上;一旁的客人像个大肥猪,摆了个‘大’字,躺在床上,呼噜声震天响,且有节奏。
“不好!”
水袖心下大骇,变了神色。
“找到你了!”
背后忽然传出声音,水袖登时脚底发凉,她下意识的转过身子,想要扭头查看。
“噗~”
一转头,直接被黑红色粉末糊了一脸。
“咳咳咳咳!”
咳嗽声,伴随着惊悚、尖锐、刺耳的惊呼声响起。
水袖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眼睛、嘴巴、鼻子里都火辣辣的,嗓子眼里好像有团火在燃烧,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她慌忙中扶着圆桌,将桌布抽出,杯盏都打碎在地,走几步,又将悬挂的帷幔扯下。
整个人如疯魔一般,很是狂躁!
“怎么?很意外么?”
陆修远站在门口,斜倚着门框,双手抱肘,冷眼看着一切。
看着水袖这过激反应,只得暗叹几声:这‘暗器’属实是厉害!
经历过客栈暗窟一事后,陆修远便感觉自己的对敌手段远远不够,有点太过于依赖剑法,一旦降魔剑离手,他整个人就好比待宰的羔羊。
于是他苦苦思索,终于暂时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还是三师兄苟真说得对。
动用武力解决问题,那属实是下下策。
今夜出门前,陆修远匆匆跑到家中药房,偷偷的搜寻了些迷药,而后他又到厨房里,搜罗一番。
将辣椒面、胡椒面、麻椒面、芥末面等,另外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刺激性粉末,拿个布兜,兜了满满一兜。
“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水袖慌乱之中,拿着酒壶向自己脸上浇酒水,酒水顺着脸面留下,她拿着衣袖抹脸。
本来端庄委婉、落落大方的水袖,这会儿变得蓬头垢面,发髻散乱,脸上一片黑,一片红。
“我是该叫你水袖,还是该叫你三娘呢?”
陆修远缓步走向水袖。
水袖听到脚步声,连连后退,同时头发间蹦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耳尖有白色耸立簇毛,同时两颊也长出下垂长毛。
现了原形的水袖,脚下一踩,将身上的黑红色粉末尽数震去,但其眼眸却还是通红一片,半眯着,流着眼泪。
“陆!修!远!”
水袖将牙齿咬的吱吱作响。
“我还没有走,我在。”
陆修远神色平静,古井无波,“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第一,你们下元节到底有什么阴谋?”
“第二,除了客栈,还有这倚春楼外,你们还有几处据点?”
“第三,主上到底是谁?”
陆修远如同和老友聊天一般,缓缓开口。
“好,我告诉你。”
经过这半息的喘息,水袖已经能将眼睛睁开,但她眼中已经布满血丝,眼角泪痕未干。
“所有的问题其实就一个答案,那就是,我!要!杀!了!你!”
水袖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嗖一声四脚并用攀爬到立柱上,头朝下,对着陆修远,嘴里露出四个尖齿。
“死!”
水袖四肢发力,从立柱上蹿出,张牙舞爪袭向陆修远。
陆修远见来势汹汹,迅速将右手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个布兜,鼓囊囊的,隐隐呈现红黑色。
水袖见此心里咯噔一声,想到此刻脸上火辣辣的疼,多半是此物所致,骂了句:卑鄙!
在半空中陡转,衣袖捂着脸,从一根立柱跳到了另一根立柱上。
谁知陆修远根本就没有碰布兜,只是提了提裤腰,笑盈盈的看着她。
见被戏耍,水袖气不打一处来,此刻只想生撕了陆修远,但又极为忌惮的瞄了一眼其腰间,怕背暗算,倒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回答我的问题!”
“那些在血池中转化的血尸,又去了哪里?”
“还有鬼话船是不是你们搞出来的?红蚂蚁又到底有何用处?”
陆修远一连串的又发出疑问。
“嗷~”
水袖仰着头嚎叫,嘴里露出的四个尖齿上沾满了口水。
“嗖”一声,冲着陆修远右侧而去,身形迅捷,模糊的身形一闪即逝。
陆修远又故技重施,将右手伸向腰间。
怎料水袖在半空中一晃,竟直接‘砰’一声消失。
与此同时,在陆修远左侧半空中,水袖的身影却蓦然蹿出,此刻陆修远右手再去挥舞腰间布兜,肯定来不及了。
水袖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毕竟先前那种难受的感觉,她可决计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次她要一击致命。
谁知陆修远嗤笑一声,就好像预料到水袖会从左边攻击似的。
左手一收,一伸,从衣袖内摸出一个布兜,沾染了红黑色粉末的布兜。
用力一甩,布袋炸裂,不偏不倚,正好砸到水袖脸上。
“噗~”
“咳咳咳~”陆修远身子一侧,水袖从半空当场一头栽倒在地,脸上被糊了满脸黑红色粉末,“卑鄙?!”
陆修远挥着衣袖,后退了几步,眼角、鼻子也有些发酸,心中暗道:这东西确实还是有些杀伤力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说......”陆修远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水袖。
“咳咳咳~呸!你休想!我要杀了......”
水袖紧闭着眼,却说着狠话。
“铮”一声,降魔剑出鞘,陆修远眼中一寒,脚尖点地,身形一闪而逝。
水袖只觉得右臂一阵疼,再去摸时已然空荡荡的。
“回答我的问题!”
陆修远手持利剑,站在水袖身后,将剑刃架在其脖颈之间。
“休想!”
“糟糕!”陆修远暗叫一声不好,只见水袖脖颈之间已鲜血淋淋,竟是自己撞到了剑刃上。
“你!休!想!”水袖瘫躺在地,满脸泪花,表情痛苦扭曲,“嗬~你~休......”身子一颤,登时没了声息。
陆修远叹了口气,有些惋惜:“这是何必呢!大家好好交流不好么?”
“咦!”
水袖死去没多久后,尸体也如三娘那般,幻化成了一只通体雪白,毛茸茸的尾巴。
只是与先前不同的是,这只尾巴上洒满了辣椒面、花椒面、麻椒面、芥末面......
“难怪有恃无恐,原来又是一具替身!”
陆修远看着地上一截尾巴,顿时感到棘手,又来‘金蝉脱壳’这招。
......
水袖身死的同时。
春江,山池,不老泉旁,突然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救命~救命~咕噜咕噜~救命~”
“什么声音?”
正在山池后小船上,美滋滋清点身前包裹里银钱的李典,突然听到一阵呼救声,他本是要在这里接应陆修远。
李典划着船,循着声音找去。
“救~咕噜咕噜~”
突然,一只雪白的手臂从水下伸出,抓住了船身。
李典咯噔一声,心下大惊,仔细看了才发现似乎是个落水的女子,遂将其拖拽上船。
女子浑身湿透,发髻散乱。
李典将女子翻过身,这才骇然,眼前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水袖。
此刻的水袖面色苍白,嘴唇发青,浑身冰冷,哆嗦着:“快......青衣......师爷......血......”
“什么?你说什么?”
李典俯下身贴耳想听清楚什么,而水袖白如莲藕一般的手臂一甩,昏迷了过去。
倚春楼二楼的陆修远,此刻也发现江面有动静,一个燕子三抄水,掠过江面,落到了小船上。
在看清船上女子面容时,陆修远有些吃惊:“水袖!”
“是啊!”
李典也满是不解,将手一摊:“我先前在山池后数钱,听到呼救声就过来了......”
“哦!对了,水袖昏迷前还念叨着‘青衣’‘师爷’‘血’”
陆修远满脸疑惑:“青衣......师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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