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了张嘴刚想说“我是客观的那种”，老板已经得出了结论。

        “你应该不是。”

        我反问：“不是什么？”

        “不是要讨好我。”他低下头看水杯，好像用眼睛就能测出温度似的。

        “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强调了一遍。

        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

        试想，假如我知道后面站着的是我未来的老板，我会不会表现的更英勇一点。

        可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只是恰好处在那个位置上，被泼了咖啡而已。

        所以，才让老板误会，我保护他的举动是出于真心的吗？

        有时候，真是世事难料啊。

        就像那些在二十年前被迫买下职工分房的人，现在房价上涨了几十倍。

        他们能料到吗？

        一开始我是不同意老板说的“塞翁失马”的，但现在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运气好。

        可运气这种东西到底是谁在掌管着？

        如果我的老板是那种很世故的人，应该会觉得我接近他是有目的才是。

        所以，老板才说“我相信你”，他原来不是怕我偷他的东西，而是信我“对他不会有非分之想”？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才是个纯粹的傻瓜。

        我重新审视老板，盯着他的眼神看了许久。

        此刻，他到底是醉了，还是醒着？

        “……那个，周照。”

        “嗯？”他淡淡回头。

        “你真的没醉？”

        “我没醉。刚才有点酒气，现在已经过了。”他连说话语气都变沉稳了。

        看来，是真的酒醒了。

        “周照，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感情一开始纯粹，到后来就会变质？”

        我明明没醉，可是相处了大半个晚上，我也变成了话痨。

        “我知道啊。”

        他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看看我。

        “什么？”

        我等着他发表高见。

        “因为我有钱。”

        这个答案还真是……

        显而易见。

        我又反问：“那别人一开始不知道你有钱吗？”

        以周董的财富体量，要表现得不被知道还真是难如登天。更何况他平时也很讲究，魅力早已显化在言谈举止中了。

        “是的。可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他说。

        我不懂了。

        “比如，你知道我有钱，你爱上了我。”老板拿我举例子。

        我眯着眼睛，皱起眉头，抿住了嘴唇。

        “你是爱我这个人，还是爱我的钱？”

        我说：“那得分情况啊。万一，我是图你的钱才接近……”

        “假设你真的爱我。”老板打断我。

        “好。”

        我不由自主地代入了假设。

        “好。那现在就是我们相爱了。”老板说，“然后我们共同生活。”

        “嗯。”我开始畅想。

        “然后你见到了我的世界，发现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努力就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你会怎么样？”

        “可你是你。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我知道。”

        “你就一点也不想变成我这样？”他问，“我们已经坦诚相见了。”

        咝～

        这么文雅的用词。

        “你的意思是我占有了你的身体，就想分享你的一切吗？就觉得你有的那些，也等同于是我有的？”

        老板点点头。

        “你的用语比较直接，但就是那个意思。”

        我托着腮，蹙紧了眉头，思索了片刻，说：

        “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啊。就算是我父母的东西也不是我的。更何况只是和你谈个恋爱。”

        老板从料理台向我走来。

        他笑着把蜂蜜水递到我手里：“好了。陆星，可以喝了。”

        我接过杯子没喝，眼睛还看在老板脸上，刚才的话题似乎还没讨论出结果。

        “喝吧。试试甜度。”

        但看来老板是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我喝了一口。

        是偏甜的那种，我恰好喜欢吃甜的。

        而且，喝完酒喝蜂蜜水还真的挺舒服的。我笑着一口气把它喝完。

        然后听到老板说：“陆星。我带你去客房睡。”

        我放下杯子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有些受宠若惊地说：

        “不用了，老板，我就在客厅里坐一会儿。”

        按照规定，值晚班的助理是不能睡觉的，一般都等在休息室，随时听凭老板的差遣。

        如果老板睡到半夜醒来想吃个宵夜，发现当助理的呼呼大睡，这不是很糟糕的事？

        老板回头说：“你忘了。今天你是我的朋友。”

        他真的酒醒了？

        如果醒了为什么还在玩“我们是朋友”的游戏，如果没醒为什么能这么逻辑严密地分析“爱我的人会不会因为亲密关系而导致感情变质”的问题。

        我揪着眉头，看来我只能陪周公子继续“玩”下去了。

        我跟上他的脚步，这是一套三个卧室五个洗手间的大居室，还有书房、影音室、健身房。

        他简单地介绍了每个房间，经过自己卧室的时候说了一句：“我住在这里。如果你晚上有事的话就敲我房门。”

        这话说的……我真的头皮一麻。

        我尴尬地看看老板。老板给我看后脑勺，他又往前几步就到了他口中的“客房”，没想到离主卧这么近。

        “你放心，我晚上不会来打扰你的。”

        老板还真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我关上门，扫视整个客房，说是客房，其实是个套房，梳妆台写字台沙发隔开，里面才是床，套房里面带洗手间。

        足有半个单身公寓大。

        我怔怔坐在梳妆台前。

        上面摆放着几个大牌的保养品。

        这……到底算什么？

        我的脑子一时也有些错乱。我甚至想，要不要趁老板睡熟了，再偷偷地到客厅里等着。

        我走到房间的衣橱前，打开衣橱，发现里面甚至还有浴袍和睡衣，女士服装？

        看上去，像是新的？

        我：……

        我想了想，关上了橱门，洗了个澡，重新穿回自己的衣服，躺到床上，然后屋子静了下来，斜对门的房间响起水花声。

        我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灯光有些刺眼，我用床头的遥控器调暗了些。又打开了厚重的窗帘，外面仍旧有着属于城市的夜间灯光，星星点点，在远处散落成一片，像是星空倒挂在大地上。

        我枕着鹅毛枕头，侧过身，看向窗外，一边等待着对面的声音静下去。等老板睡着，我就出去。

        我还是决定按照规定来。

        今天晚上是拿我当朋友，等第二天睡醒了呢？

        我不就是助理了？

        声音渐渐沉下去，跟着声音沉下去的，还有我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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