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旖旎，早在开始的那一刻就偏离了该有的方向。

        那种太过美好的触感，献祭一般的虔诚姿态，几乎蒙蔽了殷逸的神智，一切，已经全部交给了人类的本能来主宰。

        顾今息倾身靠在殷逸的臂弯之中，似乎是海浪中漂泊不定的小舟一般，柔弱无力，只有抓紧殷逸这个唯一的纤绳才能稍稍稳固一点……

        殷逸将顾今息紧紧地扣在怀中，尽情地品尝着怀中人儿的美好，却在摸上顾今息衣领的瞬间僵住，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一瞬间，脑中那颗最狂热的神经似乎是一下子就被浇上了一盆冷水一般，整个人都冷静了几分。

        原因无他，只是那把抵在他脖颈上的匕首又近了一分，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溢出的声音，让他阵阵毛骨悚然。

        看着自己怀中这个被禁锢住的小人儿，明明是微笑的表情，却莫名地让人轻易看出其中的绝望……

        他从未见过，有人可以笑得如此悲伤，如此绝望。

        殷逸长叹一声，终归是伸手触摸上自己面前这张熟悉的容颜。

        “动手吧……”

        轻柔到几不可闻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却带着一丝心甘情愿的味道。

        这是殷逸第一次将自己的生死交到了别人的手中。

        那一刻，他已经打定了心思，就算是顾今息真的不管不顾地刺了下来，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反抗，不会有任何的怨恨。什么家国天下，什么万世基业，在那一刻都抵不过眼前这人的一抹浅笑。

        原来，真的有一种情，能让人死得心甘情愿，连毕生之志都可以置之不理……

        殷逸合上眸子，微微将脖颈向着冰冷的刀锋靠近了一分，再次开口，却更加坚定：“动手吧！”

        顾今息一愣，随即猛地大笑了起来，似乎是用尽了心神，震得搂着她的殷逸的胸膛都一阵颤抖。

        原来，这个人还是肯为自己做到这一步的，他竟然真的肯为自己放弃一切，退到这种绝境！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殷逸听着她泣血般的笑声，不知道为何，心里猛地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强烈、太过迅疾，让他来不及思考，就已经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就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还未等视线适应昏暗的环境，就感到那一直紧紧抵在脖颈上的冰凉感骤然离去。

        殷逸的瞳孔狠狠骤缩，终于看清了眼前这让他目呲欲裂的一幕。

        顾今息竟是一双素手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调转方向，带着不顾一切的绝然，向着自己的左胸口猛地刺了下去！

        殷逸惊怒至极，来不及细想，凭借本能出手如电……

        啪！

        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内炸响，殷逸情急之间竟然是反手一巴掌直将顾今息打得跌倒在地，手中的匕首却也因为这一下被远远地甩了出去，打着旋儿落在了殷逸的脚边，已经不在顾今息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混账！”

        殷逸脸色黑沉的吓人，厉声呵斥，声音中却带着藏都藏不住的颤抖。

        刚才那一瞬间，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心颤的感觉。

        她竟然……她竟然真的下得去手！她怎么敢！怎么敢！

        顾今息被那一下的力道打得跌倒在地，也不急着起身，任由一头散落的青丝遮挡住自己的容颜，遮挡住自己的狼狈。

        “哈哈……哈哈哈！”

        顾今息的笑声从强到弱，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绝望，低低的沉声从她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怎么，到了这时候，皇上还要将微臣生死的权利都剥夺了去吗？”

        是，他猜得对，对上他，就算是心里再痛再怒，她却永远下不了手！

        其中的原因，她不想探究，也不想明白。

        既然对着他下不了手，那么，就只能对着自己了。如今的形势，这一出出的作弄，她不怪任何人，只怪她自己愚不可及！

        殷逸心中怒气难平，上前一把拽住顾今息的胳膊，将人重新锁回了自己的怀里，两指捏住顾今息的下颌，不顾她的反抗，强逼她抬起头来，看着那张狼狈到了极点的小脸，沉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溢出。

        “你给朕听好了，你怨朕也好，怪朕也罢，你的命，朕就是要了！除了朕之外，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不能拿走这条命！”

        顾今息几乎被殷逸眼中的视线灼伤，猛地闭了闭眼，轻声道：“到了现在，你还如此执着，怎么，还指望我乖乖当你手中的提线木偶吗？”

        殷逸的话语一滞，随即周身的气息更是阴沉。

        “你到底要如何？”

        顾今息不可置信地看向殷逸，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在虚与委蛇的谈条件吗？

        那眼中的闪光，近乎刺痛了殷逸的双眼，让他撇开眸子。

        他并没有多想什么，他只是太过心急，太过惊惶。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留下顾今息的方式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阻拦顾今息的离去……

        “好！既然皇上这么大方，那微臣也就不客气了！”顾今息猛然开腔，语气中却满是讽刺的意味，“微臣所求不多，您要的名单我已经拿到，现在，我也只想要皇上遵照当初的约定，归还白玉宫殿，让我孑然一身离去……”

        “不可能！”殷逸厉声打断。

        他所做的一切，本就是为了留下顾今息，若是最后的结果仍旧是失去，他宁愿用强力折了她的羽翼！

        顾今息讽刺一笑，她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殷逸见此，眼中痛色一闪而过，思虑了半晌，终究还是退了一步。

        “只要你留下，白玉宫殿，朕可以归还于你！”

        据他调查，顾今息来京的原因，就是为了寻回失去的家传宝物--白玉宫殿，这个筹码，已经是他能够做出的最后让步了！

        顾今息合上眸子，睫毛猛然颤抖起来，半晌，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应下了这场交易。

        她微微挣扎，殷逸不敢使蛮力阻拦，任由她离开自己的身前，生怕这个时候再惊了这只美丽的蝴蝶，握得太紧，总会伤了蝴蝶的翅膀。

        殷逸叹了口气，看着顾今息直挺而倔强的背影，几次张口，终究还是只能道了声：“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吧，八皇叔那里……不必担心！”

        说着，殷逸不再迟疑，开门而出。

        听到身后门扉轻轻阖上的声音，顾今息颓然地跪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失了神采一般，颓然在地上，双手掩面，将自己缩成一团，在黑暗中独自舔舐着伤口。

        她做到了，她终究还是做到了……

        费尽心机，用劲气力，演了这么一场亦真亦幻的好戏，终究是换回了她梦寐以求的白玉宫殿。

        刚才的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是她被逼至绝境的反击，亦是她费劲心机设下的一场局！

        在宫中密道时，她刚惊觉事情的真相便被殷逸撞了个正着，根本无心思考对策，好不容易凭借着一点儿小聪明才得以脱身而出。

        一回到八王府中，她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将脑海中乱麻一般的思绪从头理顺。

        从最初的相识，到后来的一幕幕……

        她伤心着，绝望着，在这一片低靡之中，脑中却有一个念头，悄然而生。

        经历了这么多，若是连自己最初的所求都没有得到，岂不是太悲哀了吗？

        可是，殷逸的厉害在这一步套一步的陷阱中，她已经见识的太多太多，虽然如今自己手中同样握有皇室秘辛的底牌，可这皇帝扮公主之事，听来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若是殷逸能够说动长公主临场反口，她又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呢？

        若是走到那一步，她要对付的，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国的帝王！单单是“皇上”这两个字，这个身份，就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直接和皇帝摊牌，她根本没有丝毫的胜算！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索性放手一搏！

        这一局，是一场豪赌。她手中唯一的赌注，只有殷逸对自己的一颗心和她这一腔视死如归的热血！

        成，则生，拿回白玉宫殿，继续做她的烟雾弹；败，则死，欺君罔上，意图行刺……哪一条罪名都足以让她被处以极刑！

        她以命为彩头，赌得，就是殷逸的心！

        顾今息茫然抬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亦喜，亦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今看来，她该是赢了，该是高兴才是，可为什么她没有丝毫的愉悦之情？只有满心的怅然若失，仿佛，缺失了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块东西……

        早在她做下这个决定之前，她就有一种预感，此局一开，无论是胜是败，她都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自己……

        夜色凄凄，透过窗棂洒落在顾今息的身上，似是在抚慰着她惊惶的心，又似在照亮这无边夜色，逼她看透最真实的自己。

        这温柔月色之下的残酷，唯有经历过的人，方能体会其一二。

        人生到底，无论是悲是欢，终究要自己承受，为自己做下的每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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