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晓春稍安勿躁。
晓春会意,见自家主子神色间隐隐有不悦的样子,不敢多言,识趣地垂首跟在殷祐身后,直到两人悄然间回到龙涎宫中。
殷逸斜靠在床榻之上,微微阖眸,将方才在凤栖宫中那一幕彻底压下,暂时抛在脑后。
至于张语涵的话……
他心中对于相府和张语涵的处置,早已经有了计较。
虽然张语涵欺君之事着实是惹怒了他,但她对张相谋反一事一无所知,这些时日更是多多少少帮了他不小的忙,看在这个份上,他也并不打算多加为难于她。
殷逸的眸中闪过一抹冷色,只要她安安分分,当真常伴青灯古佛,他也不介意多养这么一条闲人的命!
理清了此事之后,殷逸这才将目光放在了一旁侍立的晓春身上。
殷逸抿了抿唇,半晌才沉声问道:“她……还好吗?”
虽然主子问得模糊不清,可他所指的是何人何事,晓春自然是心知肚明,当即垂首恭敬地道:“主子放心,顾小姐已经安全离开了京城,属下一直跟到了外城边缘,待到小姐与天机卫首领天臣会和之后,方才折返!”
殷逸神色一怔,天机卫……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呢?
虽然顾今息一直没有展露出来,可是她的身后从来不是软若无力的!
当日里她的天机卫前来长公主府意图盗取白玉宫殿,他虽然是早有准备,未曾让她得手,但到底是对她身后的势力有所估计,一番调查下来,竟发现是隐没的天机城残余势力--天机卫!
殷逸想到此处,嘴角不由地勾起一抹苦笑。
想当初自己知道此事的时候,还曾经为这个小丫头的深藏不露而震惊过,现在却……
殷逸摇了摇头,现在多想这些无益,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还不如多想想,明日早朝之上,他该怎么给他的好皇叔一个惊喜!
张相既然已经伏法,总不能让他黄泉路上一个人走得太孤单才是……
晓春见主子久久未曾回话,反而是兀自合上了眸子假寐,显然是不欲再多言,当即识趣地隐退了身形。
却不知他今日这一番汇报,阴差阳错之间为顾今息带来了多少的杀机……
第二日清晨,一声杯盘落地的脆响打破了黎明之时的宁静。
李公公看着那个斜倚在床榻之上假寐的人,苍老的眼瞳中顿时蒙上了一层泪水。
揉了揉眼睛,李公公几乎怀疑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
他不过是如同往常一般做个样子,每日清晨便进入龙涎宫照顾“昏迷不醒”的皇上,实则已经多日未曾见过自己的主子了,谁成想……
看着床榻之上的人儿缓缓睁开了双眸,一双星眸中神色清明,分明是从李公公一踏入房内就已经清醒了过来。
如今看李公公这副样子,殷逸的心中既是好笑又有些温暖。
在这个偌大的皇宫之中,也就只有他面前的这个老人,才是真正关心他的吧……
思及此,殷逸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缓和了三分,倚着床榻笑道:“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认得朕了吗?”
“皇……皇上!”
李公公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颤抖,直到此时,他才能相信自己面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不仅仅是他的幻觉而已!
“皇上!老奴给皇上请安!”
李公公强压住眼中的泪水,上前行礼道。
天知道这些日子皇上始终不在宫中,他有多担心!
皇上是他自小照顾大的,无论是微服私访还是素日里在宫中处理政务,从未离开他身边如此之久,可是这一次,他却是看不见摸不着,就连消息都不能收到半分!
心知殷逸四面楚歌的处境,让他如何能不提心吊胆?
直到今日重新见到殷逸,直到双膝着地行礼的这一刻,他才真正将高高悬起这么些日子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正当屋内主仆两人心思沉重,彼此沉默不语的时候,外间却是传来了一阵喧哗的脚步声。
“李公公?李公公!里面出了何事?李公公……”
原来是门外的侍卫闻声而至,询问屋内的情景。
李公公微微犹豫,未曾回话,反倒是抬头看了皇上一眼,颇有几分请示的味道。
殷逸见李公公询问的神色,当即微微颔首。
李公公大喜,当即起身转而打开房门,声音中带着控制不住的喜色:“皇上醒了!快,宣召太医!快!”
外间侍卫闻言,顿时也是一愣,旋即满面喜色地道:“是是!末将明白!”
昏迷多日的皇上醒来一事,在殷逸的暗中推动之下,顿时以龙涎宫为中心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不胫而走,不到半日的时间就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得此消息,自然是上下一片欢腾。但此时还聚集在八王府中的重臣听闻此事,却是脸色各异,精彩得很!
殷祐看着眼前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主院和不远处的那一处小院,脸色阴沉得吓人,陡然听得宫中的暗棋报来这等消息,再看身后诸人窃窃私语的样子,顿时神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正当此时,一旁的王府护卫和脸色惨白的柳令春同时走上前来。
殷祐见王府护卫上前来,顾不得其他,忙上前问道:“火势如何了?”
主子问话,自是不能不答,但想到王府的惨状……
殷祐见那护卫神色闪躲,心中便是一沉,果然只听那护卫开口回道:“启禀王爷,两处火势最猛的院落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其间众人……”
说到此处,护卫的话语微微一顿,瞥了眼身后的柳令春,这才轻叹了一口气,沉声吐出结果:“无一生还!”
殷祐咬牙,一拳捶在身旁的柱子上,咬牙切齿地道:“岂有此理!”
主院书房密室中的东西,在如此大火之下定然是早已经化作一堆齑粉,至于其间是否有所缺漏,定然是检查不出了!
而一旁的小院……
殷祐抬起眼眸,看向柳令春的怀中抱着的一卷草席,里面隐隐露出一只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手,虽然早已经被烈火炙烤得皮肤皲裂,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是那手腕上带着的铃铛随着柳令春靠近的步伐生生作响,此人的身份,已然是昭然若揭……
殷祐见到这般景象,瞳孔猛地皱缩了一下,心脏处似乎是被一根小刺狠狠扎入,疼得并不剧烈,却让人无法忽略那种痛楚。
对于秦青,他从一开始的警惕试探,到后来的宠信……
起初不过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他也始终以为自己不曾为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动摇过,可是直到此时,直到此情此景之下,这份让他无法逃避、无法忽略的心痛才将他的所有自欺欺人狠狠地撕碎!
他,终究还是动了情!
殷祐心中一阵颤动,面上却是没有现出丝毫,只是暗中攥紧了拳头,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厚葬了吧!”
此话虽然凉薄,但也是他现在能够做到的极致。他是一国王爷,她不过是倾城名伶,就算是她再如何美丽动人,就算是自己再如何迷恋于她不可自拔,也终究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更何况,斯人已逝,他能够做到的,也不过就是这“厚葬”二字而已……
王府护卫领命,正要上前从柳令春的手中接过那卷草席,却见柳令春死死抱紧,根本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不由地犯了难。
殷祐见此,神色微变,对上脸色苍白的柳令春。
方才柳令春不管不顾地冲向火场,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没有闲暇顾及他而已,可他如今这番样子……
殷祐神色微沉,道:“柳大人这是何意?此人乃是本王府上家奴,如今既然已经身死,身后之事自该是有我八王府料理!怎么,柳大人想要横插一脚不成?”
柳令春一阵垂着头,直到听到了这句话,才身子一颤,看着怀中之人,喑哑的声线中暗藏着沉痛的滋味。
“人死如灯灭,生前种种皆是一笔勾销。她如今已经……还请王爷通融一二,将她的尸身交于令春!”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在场的诸位大臣皆是将惊疑的目光投向了柳令春和殷祐。
这……
大理寺卿和八王爷竟然为了一个死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争执,这草席之下的女子,到底是有什么本事?
正当两人相持不下,谁都不肯退让的时候,悄然回返的袁青山见两人之间渐渐剑拔弩张的气势,心中一紧,分开人群上前道:“两位,请听在下一言!”
袁青山在这个时候插手,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柳令春和殷祐也同样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盯着这诸多神色各异的目光,袁青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胸腔中的起伏,目光在触到那草席旁手腕上的铃铛的时候,即使知道那并不是人们所以为的那人,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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