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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作孽

        听到黄业平认罪,赵西安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就忙着解手铐。欧阳示意他先等等,让黄业平把话讲完。

        黄业平是京北市人,小时候跟随做生意的父母去天南县古城镇生活过一段时间,也在那里的乡村小学读了一年书。

        父母天天外出跑业务,没功夫照看他,所以就把儿子寄养在农村里的一户人家,每月给一些钱,让儿子和那家人同吃同住。

        那家人有两个孩子,哥哥叫蒋龙,妹妹叫蒋微。

        黄业平和蒋龙是同班同学,蒋微小他们几岁,当时还没有上小学。

        黄业平虽然学习成绩优异,但从小身体就不太好,长得又矮又瘦,体弱多病,在学校里经常被同学欺负。而蒋龙长得膘肥体壮,每次都帮黄业平出头,时间一长,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那天,黄业平的父母来看儿子,带了好多零食。这些零食蒋龙见都没见过,所以馋得直流口水,但碍于面子一直不好意思讨要。

        黄业平看见蒋龙一直盯着自己的冰红茶咽口水,就把冰红茶给了蒋龙。

        蒋龙把饮料喝完,为了感谢黄业平就说放学后要用空瓶子去鱼塘抓鱼还他。

        到了晚上蒋龙还没回家,一家人出去找,在村头的野塘里找到了蒋龙已经漂在水面上的尸体。

        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冰红茶的瓶子,瓶子里装着几条小鱼,全都翻着白肚皮淹死了。

        痛失儿子的蒋家人哭天喊地,嚷嚷着要报警抓凶手。黄业平被吓坏了,不敢说出真相。

        蒋龙死后没几天黄业平就跟爸妈离开了,再也没回过那个地方。

        虽然蒋龙的死是意外,但黄业平一直觉得蒋龙是被他害死的。如果当时他不给蒋龙喝那瓶饮料,蒋龙就不会用那个空瓶子去抓鱼来还人情,也就不会淹死在池塘里……

        所以黄业平从那以后噩梦不断,每晚都能梦到好兄弟被水泡得肿胀的脸,蒋龙惨白的尸体抓着那个装着两条死鱼的瓶子对他穷追不舍,一边大笑一边让他别跑,要把死鱼塞进他嘴里喂给他吃……

        被内心无尽的愧疚和自责折磨了几十年的黄业平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再加上前些年父母生意失败,又相继自杀离世,接连不断的打击让黄业平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明明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外表看起来却像风烛残年的老人,精气神也丝毫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蓬勃,甚至连一些六七十岁老年人的精神头都不如。

        黄业平认为是蒋龙一直不肯原谅他,为了赎罪,他去警局自首,可是当年的事已经按照意外溺水结案了。

        说他不负责吧,他敢去警局自首。可是说他负责,他至今都不敢跟蒋龙的家人坦白这件事。

        他害怕看到蒋家人质问和失望的眼神,不敢面对蒋微,所以才从“黄公馆”里搬出来,根本不是为了避嫌。

        黄业平嘴里一直念叨着:“报应,都是报应……”,因为他小时候害死了蒋龙,所以现在蒋龙回来找他报仇了。

        他说自己死不足惜,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在临死之前再见蒋龙一面,他想告诉他:对不起,我不应该多活这几十年。可是我的父母是无辜的,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你要报仇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为什么要迁怒我的父母,把他们接连害死?

        原来是这么回事,黄业平自首的“杀人”指的并不是机场人头蛋糕的案件。赵西安收回手铐,轻声安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死不能复生,当年的事只是个意外,谁也没有料到,也不是你让蒋龙去池塘里捉鱼的,发生这种事情谁也不想。而且你为他煎熬了这么多年,对他父母、对他妹妹这么照顾,也算仁至义尽了。”

        可是黄业平压根听不进这些安慰人的话,愧疚和自责已经成为他的梦魇,纠缠了他几十年,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怎么可能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轻易抹去?

        问询结束了,可是两人看着黄业平这个样子根本不敢走,生怕前脚一走,后脚黄业平就做出什么傻事来。

        可是黄业平摆了摆手,让他们放心。

        “我不会寻短见的,我要等着他来带我走。在此之前,我要给他的父母攒一笔钱养老,要亲眼看着他的妹妹毕业、结婚……这些事情不替他做完,我死也闭不上眼睛。”

        当年溺水的是蒋龙,“淹死”的却是黄业平。

        从楼上出来时已经天黑了,欧阳回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那间屋子的灯还亮着,窗户里拉着密不透风的灰色窗帘,屋里昏黄的灯光被遮住,只在窗帘上投影出一道枯树枝似的干瘦人影。

        那道人影正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欧阳的眼神不太好使,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但是他好像看见窗帘缝隙里有一只眼睛。

        “你信他吗?”赵西安忽然这么问。

        “一半一半吧,”欧阳收回目光,跟赵西安走在柏油路上。

        “你都这么问了,肯定也是不信的。”

        赵西安后知后觉:“我总感觉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别扭,你看,我们明明是来问询他的,但是到头来什么也没问着,还听他说了那么久跟案情无关的故事。我们好像被他绕进去了,一直在被他带着走,从他开始讲故事时,我们就没注意到:我们一直没说死者的事,甚至连照片都没拿出来让他看。”

        “我们两个太笨了,”欧阳自嘲地笑了笑:“离开队长我们还真的办不成案子了……”

        赵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害!别这么说,「傻人有傻福」,笨鸟就多飞一会儿呗,总会找到虫子的!困难的咱弄不了,那就从简单的入手呗!”

        于是两人再次前往“黄公馆”,对李清妍和蒋微分开进行问询,并且全程录像。

        同样的问题:你觉得房东黄业平是什么样的人?

        蒋微:“好人。”

        李清妍:“变态。”

        欧阳问李清妍为什么要说黄业平变态?李清妍说黄业平心理扭曲,喜欢偷窥她们,在房子里安装摄像头时时监控着她们的日常生活。

        欧阳:“现在有很多家庭都在客厅安装摄像头,他也许是担心你们两个姑娘家的出什么事。”

        “可是他只在厕所和我们房间里装了,他是害怕我们在厕所里滑倒?还是在房间里睡死过去?他怎么不在傻子房间里装摄像头?正好傻子喜欢裸奔,可以让他看个够。”

        第二个问题:你们学校有没有人失踪?或者最近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李清妍指着欧阳说道:“你喽!”

        蒋微:“奇怪的人倒没有,也没听说学校里有人失踪,只是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的内衣内裤经常会无缘无故的消失,然后第二天出现在院子的那个小池塘里。”

        李清妍:“我都说了,不知道机场死的人是谁!你们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因为你们的dNA相同,她可能是你的双胞胎姐妹,只是你不知道。”

        李清妍笃定:“再说一遍,我没有兄弟姐妹,不信我打电话问我妈。”

        电话接通后,对方的说辞跟李清妍一致,声称家里从来没生过双胞胎。

        在电话那头,欧阳听见了李为和周以的声音。

        “队长?你们在李清妍家?”

        电话停顿了一下,然后传来李为的声音:“嗯,我们调查过了,李清妍确实是独生女。”

        欧阳连忙拍马屁:“你们的速度真快!”

        对面冷哼一声:“少跟我贫!今天一天查到什么了?”

        “没查到,这不等着你们那头的消息吗?”

        “等我干什么!”李为骂道:“我没在恰好方便你摸鱼了是吧!看我回去不踢死你!”

        “喂?喂……”欧阳装作信号不好挂了电话。

        听见被挂断的提示音,李为气不打一处来。

        李清妍的爸妈把家里所有的证件都翻出来铺了一地,其中有李清妍的出生证明、落户证明,一家人的户口簿,李清妍从小到大接种疫苗的本子,还有当年的准生证。

        那时候提倡每家每户只生一个孩子,超生要罚款,李家属于贫困户,所以只生了李清妍一个女儿。后面放开二胎,可是老两口年纪大了,想要个小二宝也一直没要上。

        这些都有凭证,虽然李为想不到除了双胞胎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清楚死者和李清妍有着相同的dNA,但事已至此,找不到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正要离开时,李清妍的妈妈多嘴问了一句:“现在不是都放开三胎了吗?怎么还要调查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李为出于警察的敏感觉得她这句话问得奇怪:“以前的什么事?”

        “就是以前生孩子的事啊,”纯朴憨厚的女人乐呵呵地净琢磨好事:“是不是政府现在要补偿以前超生罚的款了?哎呦,以前的钱可值钱呢!一分能抵现在十块!”

        周以疑惑道:“就算要补偿,你家不是独生女吗?又没罚你的款谁补偿你啊?”

        女人连忙笑着称是:“我家是赶不上这好时候,不过咱们村有好几家当年生了二胎被罚了五六千呢!这下他们可发财了,这不得补偿个好几十万?”

        周以无语地尬笑,拽着李为就要走,又被女人叫住。

        “等等,你们一来时说的案子是什么?怎么会找上我们家呢?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良民。”

        李为看了周以一眼,周以拿出照片,女人借着门口昏暗的灯光凑近一看,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这这这……这是鬼啊!”

        “这不是鬼,”李为接过照片再次递到女人眼前:“这是活生生的人命。你好好看看认识她吗?她长得跟你女儿一模一样。”

        女人接过照片颤抖着又看了看,李为明显察觉到她的眼神顿了一瞬,可是下一秒却立马扔开照片摆手道:“不知道,不认识!我女儿活的好好的,这不是我女儿!”

        说着就“啪”的一声用力关上了大门。

        周以沮丧道:“我就说嘛,这大晚上的不要把照片拿出来,是个人都会被吓到。这下好了,大半夜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还得打车回镇上……”

        李为回头看了一眼,李家房屋里的灯已经关了,此时漆黑一片。

        村子里大多人家也都熄了灯,少有几家还在看电视,电视里的声音幽幽的不远不近,走在主路上隐约能听见,就像是阴间出来勾魂的鬼差发出的阴森轻语。

        走到后面路上就没有灯了,周以正要打开手机电筒,忽然看到前面两三米远的巷子里有一抹光亮。

        周以笑嘻嘻地走上前想跟老乡借宿,只见那抹暗黄色的光亮越来越近,最后从巷子里慢慢走出来一位端着白蜡烛的老奶奶。

        蜡烛发出一小片光亮照在老人皱纹密布的脸上,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闪着亮光直勾勾地看向周以。

        周以的心脏咯噔一下,头皮一阵发麻,吓得差点跌进路边的阴沟里去。

        “干啥呢小伙子?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街上瞎溜达,摸黑做贼呢?”

        老奶奶佝偻着背从两人中间慢吞吞地走过,见她行动不便,周以好心地上前搀扶。

        “您这大半夜的不也没睡吗?又没停电,您点蜡烛干什么?还是白的,看着怪瘆人的。”

        老奶奶咯咯一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电费那东西能省就省。家里的旱厕在猪圈那边,我拉屎费劲,得多蹲一会儿,开灯白白浪费电,带根蜡烛省钱。”

        周以开玩笑:“那黑灯瞎火的,万一您一个不留神没站稳摔着哪里了,医药费都不止那几度电费吧?”

        老奶奶笑了笑没说话,两代人的思想观念不同,有的没苦硬吃,有的没福硬享,谁也说服不了谁。

        把老奶奶送到家,她家里没有老头和子女,只有她和小孙女住在破烂却干净的瓦房里。

        最关键的是,老奶奶正好就住在李清妍家隔壁。

        周以殷勤地帮老奶奶捏肩捶腿,闲聊家常时顺便提到了李清妍妈妈当年生孩子的事上。

        老奶奶虽然已经八十多了,但是耳聪目明,记性甚至比现在的一些年轻人都好,一提到当年的事她就想起来了。

        李为从窗子里看了眼对面漆黑的房屋,总觉得黑暗里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所以他让周以过去拉上窗帘,压低声音问道:“住在您隔壁的李家媳妇当年生孩子的时候您知道吗?”

        老奶奶点头:“我当然知道,她就在家里生的,当时还难产了,从白天生到天黑,嚎了整整一天。还是我教她婆婆用剪刀把下面剪开才把孩子生下来的。”

        李为又问:“那您知道她当时生出来几个孩子吗?”

        “一个呗,不就小妍那个死丫头片子吗?老话说「过月的孩子贵如金」,她妈怀了她十一个月才生下来,可给他们娇惯坏了,从小到大都不是个好东西!”

        老奶奶叫骂的声音把睡在一旁的小孙女吵醒了,小孙女揉着眼睛下床喝水,撒娇地拽着奶奶陪她睡觉。

        老奶奶踩着凳子往木头柜子上够东西,周以连忙把老人扶下来。李为帮她拿下来一个圆形的饼干铁盒,打开后里面装着很多针头线脑。老奶奶翻了翻,翻出两颗水果糖递给孙女。

        看着高兴得蹦蹦跳跳的小孙女,老人忽然眼里一凝。

        “嘶……不对……”老奶奶挠着花白稀疏的头发思考了一会儿。

        “好像是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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