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柏一语成谶，沈沛安真的醒了。

        尽管，他从来都没有自愿醒过来。

        那些昂贵的机器不计代价地吊着他的命，他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只能在生命的临界点反复煎熬着。

        ……沈沛安是被痛醒的，就像有人在他胸口狠狠捅了一刀，痛得他难以呼吸。

        他的意识刚开始回笼的时候，眼睫上像被两块巨石压着，根本睁不开，以心脏为中心，全身各处都很痛，连动一根手指都很艰难。

        他感觉到有人在给他剪指甲，动作又小心又温柔，似乎生怕弄疼了他。

        与此同时，听觉也慢慢恢复，他听见了任栩的声音，更准确来说，是任栩的喃喃自语。

        可是越听，越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沛安，你怎么可以睡这么久？”

        “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你把你的睡眠分给我一点好不好，我已经失眠好几天了……”

        “我在想，会不会你把我的觉也睡了，所以我才睡不着了……”

        “所以你要快快醒过来，所以我才能睡觉……”

        任栩也会失眠吗？沈沛安有些不理解。

        在沈沛安的记忆里，任栩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就算有时候赶场拍戏也很累，但从来都不会存在入睡困难。

        他切身体会，任栩睡眠质量最好的时候，是做过之后，那种完全“吃饱”的满足感。相比他被折腾到要死的疲惫不堪，任栩总能身心舒畅地进入梦乡。

        所以，任栩说睡不着，是禁 欲太久，没有找到令他满意的小情人吗？沈沛安内心苦涩地想。

        可是，任栩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感到心惊胆战。

        “我大概也精神失常了吧，这两天总是出现幻觉幻听，总会在不经意间看见你睁开眼睛的样子，也会时不时听见你喊我的名字……”

        “你的眼睛就像记忆里那么清澈，声音也像记忆里那么平和，你还会对我笑，笑起来很温柔……”

        “但我又总会在幻觉消失后，看见你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就像上一秒还在天堂，下一秒就被打入地狱，那种巨大的失落感真的难以承受……”

        “沛安，我觉得我快疯了，他们也这么说。”

        “可是我又很清醒，那把刀捅进胸口的时候，我完完全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鲜血流出来的时候，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原来，自杀真的会有解脱感。”

        “沛安，我好想你……”

        “想到……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就去陪你……”

        沈沛安：“！！！！”

        他听见了什么，任栩要自杀？？？

        是知道他不想醒来，故意说给他听，用来威胁他的，还是确确实实是任栩的真实想法？

        没有人喜欢被威胁，但沈沛安确实是被吓到了。

        如果他现在有力气睁开眼睫的束缚，他一定要第一时间去看任栩的眼睛，他太了解一个想要自杀的人的眼神里，只要让他看一眼，他就能确定任栩说的是不是假话。

        可是他太累了，昏迷了这么多天，他需要恢复，需要时间。

        他只能一遍遍听着任栩从没说过的丧气话，被迫感受着任栩语气里的绝望情绪。

        手背传来温湿感，似乎又什么液体滴落在上面，沈沛安迟钝的触感反应了好久，才缓慢辨认出，那是眼泪。

        任栩为他哭了吗？

        他记得他快昏迷的时候，任栩就为他哭了，现在又一次为他流泪了吗？

        沈沛安以前觉得，关于任栩的一切都是珍贵的，他能为任栩的一个笑容开心好久，也能为任栩一个冷漠的眼神心痛好久。

        关于眼泪，他只在电影里见过。

        任栩的演技炉火纯青，哭戏往往更有感染力，他曾在片场亲眼见过任栩的哭戏，那是在与爱人永别时流出的深情眼泪，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拼命挽留，甚至没有过多言语，但极度悲伤与不舍的情绪盛满了眼底，眼泪成了心痛最好的证据。

        那场戏一条过，也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可。

        沈沛安不懂戏，或许根据饰演的那个角色的人物性格，在落泪时就应该那样展现出来，但他总觉得，任栩真正伤心的时候，绝对不是那样的。

        不过那个时候，他没想过任栩会伤心，也绝不会想到任栩会为他伤心到流泪。

        任栩的眼泪是什么样的呢？他不禁好奇，也是微咸苦涩的吗？

        好想……尝一尝……

        沈沛安等了九年，耗干了自己的生命，等来了一份迟到的爱意，等到了他以前从不敢奢求的关切与眼泪。

        上天真会跟他开玩笑，让他死期将近，下定决心放弃爱的时候，又猝不及防地得到了爱。

        可是他回不了头了，身体垮了，心死了，安安也死了，以前的沈沛安不存在了……

        “任栩，不要爱沈沛安了，就像沈沛安从来都没有被爱过……”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当无声的泪水从沈沛安眼角滑落，任栩看见了希望。

        他甚至又以为出现幻觉了，紧紧屏住呼吸，直到伸出指尖颤抖地摸了摸沈沛安眼角的泪痕，才敢确定这一切是真的。

        他不敢确定沈沛安是不是醒了，但至少等了这么多天，床上的人终于有反应了。

        “不哭不哭，沛安不哭……”任栩轻柔地擦拭着他眼角的泪珠，自己的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沈沛安依旧挣不了眼睛，用尽全力也只能略微动了动手指。

        这一细节很容易就被任栩捕捉到了，他牵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停地轻吻着沈沛安的指节，动作虔诚到堪比亲吻神灵。

        “沛安、安安——”

        “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

        任栩喜极而泣，一刻不停地倾述着自己的思念。

        “沛安，我好想你……”

        “想到精神失常，睁眼是你，闭眼也是你……”

        “你再不醒，我就要彻底疯了……”

        他俯下身，像对待一件弥足珍贵的至宝一样，低头在沈沛安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但也因此，不小心地了一滴眼泪在沈沛安的脸上。

        在沈沛安看来，任栩的气息极其贴近，甚至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好像交缠在了一起，而落在他脸上的那一滴泪，分明就是一滴普通的泪水，却似有魔力一般，在他脸部疯狂灼烧，一路烧到他心里，烧得他心肝疼。

        终于，他在极度的心痛中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曾经豁出命深爱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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