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栩，快好起来吧……”

        任老太太也没想到，自己年近八旬，想要看孙子，不是在电视上，而是在医院的精神科。

        为了一个死去的男孩子，她意气风发的孙儿硬生生把自己弄成了精神分裂，每天不是幻视就是幻听，甚至有大部分时间都在自言自语，连医院的大门都出不了。

        “奶奶……”任栩愣愣地转过头，声音沙哑干涩，灰败的眼神逐渐有了少许神采。

        所谓隔代亲，任栩的小时候，任父任母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他，他一直跟在奶奶身边长大，这个热爱话剧、整天乐呵呵的老太太，是他最尊敬的人。

        可是现在他望向了自己敬爱的奶奶，竟然从老人家脸上看见了两行清泪。

        “奶奶……”他心生愧疚，局促地擦了擦对方的眼泪。

        “小栩啊……”老太太也确实是伤心到心坎上了，这些日子明显消瘦了好多，一头本来就花白的头发，这时候几乎全白了，握着孙儿的手，无奈地叹着气：“快点好起来吧，奶奶我看不得你遭这罪呐……”

        “奶奶……”任栩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觉得自己这是在遭罪，精神分裂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痛楚，他反而时常会出现幻象，亲眼看着他的安安就站在他的面前。

        这像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梦，面对幻象，他只要不伸手触摸，他的安安就一直陪着他。

        他没办法告诉别人，他的安安不要他了，他只有这种方式能拥有安安了。

        可是当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拉着他的手，遍布褶皱的脸庞为他流下一行行担忧的眼泪时，他才蓦然发现，其实自己也是很自私的。

        他自私到，只顾着追逐自己的爱人，而忽视了身边那些爱他的人。

        父亲、母亲、奶奶……血脉相连的亲人都站在他的床头，他们每个人都在不断地提醒着他，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小栩啊，奶奶已经是土都埋到脖子上的人了，是真的想要在有生之年，看着你好好的……”

        “奶奶就你一个宝贝孙子，你从小跟在奶奶屁股后面长大，聪明又省心，你知道奶奶如今看着你这副模样，心有多痛么？”

        “奶奶从来都没有阻拦你和小沈在一起，你一直都坚信小沈还活着，那你就去找回他，天天缩在病房里算什么事？”

        “找回他……”任栩喃喃道。

        “对啊，把小沈找回来，让他做奶奶的孙媳妇……”

        “而且我听说，小沈不是给你留了个孩子吗？”

        “孩子……”任栩的反应略显迟钝，过了很久才想起来：“泡芙……”

        “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有见过那只萨耶耶了？”老太太故意吓他：“你照顾不好你们的孩子，小沈回来要生气的呦！”

        “就是要他生气……”任栩哽咽起来，语气卑微又虔诚：“他生气才会理我……”

        他看见的幻觉都不理他，只会冲他笑，都不回他话；他产生的幻听，每一句都是沈沛安之前说的话……

        安安还在生他的气，连留给他的幻象都是不完整的。

        任老太太坐在床边，把孙子的脑袋抱进怀里，像哄小婴儿一样拍着他的脊背，慈爱的声音一点点抚慰着他内心的伤痛：“那就快点好起来，好好接受治疗，好好养着那只萨耶耶，等小沈回来，他会高兴的……”

        ……

        经过任老太太的不断疏导，任栩终于在治疗上，有了一丝丝配合。

        他之前的状态，其实也没有不配合，他只是麻木，麻木到医生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感到无所谓。

        温芃还是每天都会来看他。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任栩因为有幻觉和幻听，连看都不多看温芃一眼；而现在开始配合治疗，精神分裂的症状有所减轻，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替身。

        但任栩从来都分得清，替身就是替身，是他用来寄托情感的，不是用来产生情感的。

        “你每天就没有别的事了吗？”

        这天下午，温芃再次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猝不及防地迎上了任栩冰冷的视线。

        温芃浑身猛地一颤，连忙垂下脑袋，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动作熟练地给床头上的花瓶换上一束新鲜的绣球花。

        “来看你，就是我每天要做的事。”温芃咬了咬下唇，很小声地说着。

        任栩问得很直白：“我妈这样要求你的？”

        温芃瞬间手足无措起来，肩膀小幅度地抽动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是不是？”任栩又问了一遍，语气里显然没多少耐心了。

        “是。”温芃肩膀抽动的幅度更大了些，完全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任栩质问他：“付钱给你的人是我，你为什么要听她的？”

        温芃攥紧了手指，差点把嘴唇咬出了血，心底苦涩泛滥。

        自己……有的选吗？

        任太太是任栩的母亲，他哪有胆子反抗金主的母亲？

        “从今天开始，我没主动找你，你就不用来了。”任栩的视线转向门口，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出去——”

        温芃的眼眶微微泛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浑身战栗不止，立马按照吩咐向门口走去。

        当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心底拼命给自己打气，重新转过了身。

        任栩的气场太冷，从进门到现在，他都没敢去看任栩的脸，而事实上，他真的很想看他一眼。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偷一样，整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

        温芃好不容易才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努力将沉重的眼睫抬起，怯弱的视线还没在任栩的脸上定格，就像一个心虚到极致的小偷，逃命般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终归，他还是没能看清他……

        任栩没什么触动，丝毫不在意温芃的任何心理活动，也不想在意。

        他知道他妈天天让温芃来看他是什么意思——他妈觉得安安不会回到他身边了，自己索性还有温芃陪着，就想让温芃彻底替代安安在他心中的位置。

        这不可能！

        他爱的是安安，跟温芃有什么关系。

        他要的，从来都只有安安，替身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付了钱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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