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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又到了傍晚。
夕阳斜射下來,驼关城墙上也似有火在燃烧。那妖冶的红色刺人眼球,灼人心肺。大凡险峻关隘,多是倚山而建,据地利,揽雄伟,驼关这座军事堡垒自不例外。此城依山而建,黄茫山高耸如云,十几米高的城墙尤如刀切,城高山险,望之生畏。天气很好,一片碧蓝,夕阳西下,冬风带來的,不光是缕缕寒意,还有响彻云霄的喊杀声。无数北汉士兵在隆隆的金鼓声中,沿着云梯蚂蚁似的朝驼关上爬,又饺子似的朝下直落。
驼关是东汉诸多省都,唯一用关命名的。其险峻程度,李源早有耳闻。他纵横疆场十几年,南征北讨,什么样的城防沒见过?这座城市再险峻,能有双山关险么?等他真正赶到驼关城下,才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不光是他,整个北汉都错了。
何啸天奸猾无比,这几个月且战且走,虽放弃了大片土地,但主力却几乎未损。与其说是他被朝廷撵到了驼关,还不如说是他一次伟大的,成功的战略撤退。据探子回报,开战以來,驼关天天都有大车小车的进进出出,依估计,里面的粮草够守城士兵吃个几年都沒问題。而城内自带地下活水,不虞水源断缺。李源又看了一眼前仆后继的攻城部队,心头却升起了一片阴郁。这那里是朝廷带兵困住了何啸天,分明是这老家伙用此城拖住了朝廷主力。
“噹,,噹,,噹,,”
隆隆的金鼓声骤然停下,变成了沙哑的鸣金声。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事,这鸣金收兵的锣声也变得有些有气无力,听着就像个任性的怪物,对着驼关的赌气嘶吼一般。
攻城部队恨不得爹娘少生了两只腿,潮水般的撤了下來。李铁摇了摇头,以对方这种城防,兼且兵精粮足,士气高昂,就算再攻一个月同样无济无事。不过他带的近三万部队全是骑兵,攻城战插不上手,也不好妄加评论。毕竟,这十几万军队的主将不是他李源,而是东北路总督赵无能。
李源拉转了马,提着丈八长矛准备回营。还沒走两步,就见一骑飞奔而來。这骑士來得甚急,老远就在喊:“李将军可在?”
这人叫赵先锋,人生得很是高大,但他并不是先锋,只是赵无能的一个亲兵头目。但李源却知道,这家伙是赵无能的子侄,來军营镀金而已,以佐升迁之资。李源脸上勉强堆起笑,迎上去道:“这不是赵兄么?什么风把你吹來了?”
赵先锋也不下马,笑容可掬的道:“李将军客气了,督座请你过去,有要事相商。”这李源虽看起來是个大老粗,但从不把他当个小小的亲兵对待,也不摆谱拿架。赵先锋闲暇有空,经常到李源处喝酒,这一來二去,两人已是极熟,所以也沒那些虚伪客套。
一听赵无能有请,李源不敢怠慢,打马就朝外行去。赵先锋落后半个马身,缀于其后。眼见四下兵丁來來往往,却无人注意。他压低了声音道:“督座现在心情非常不好,李将军等会小心些,别触了霉头。”
这就是主将身边有人的好处了。李源转过头,咧嘴笑道:“多谢赵兄提点,改日请你喝酒,我这里刚好还有坛窖藏了二十年的膏腴红。”
赵先锋舔了舔嘴唇,嘿嘿笑道:“那么,那么小将就却之不恭了。”军中是禁止饮酒的,虽在高层将领之间流于形势,但终归是军规。
两人对视一眼,如两只偷腥的猫儿一般笑了起來。
赵无能心情是不好,而且心情是很不好。
李源到达其帐外时,就听到总督大人正在营帐里大发雷霆,“饭桶,废物”之声不绝于耳。他一个激灵,连忙翻身下马,朝营帐跑去。刚至门口,还未及禀报,就听“噗”的一声,一个黑糊糊的物事撞破帐帘,朝他兜头盖脸的砸将过來。李源吓了一大跳,亏得他早有准备,兼且身手灵敏。百忙之中侧身让过,顺手一捞,却是一只酒坛子。他不由苦笑一声,大声道:“末将李源,拜见赵总督。”
赵无能停止了喝骂,沉声道:“进來吧。”
李源应了声,把手中的丈八长矛交给一个亲兵,然后钻进帐篷。
里面很乱,乱得一塌糊涂。
一张桌子翻了个底朝天,四张椅子陪着它,几个难兄难弟耷拉着倒在一旁。地下还有好几摊水渍,酒香四溢,显然遭殃的不光是李源手中的酒坛。各种文书乱七八糟的,飞得到处都是。两个亲兵低着头站在一旁,唯唯诺诺的那敢吭声。李源径直走进去,行了一礼道:“请督座息怒。”
赵无能留着一缕山羊胡子,又矮又瘦,和李源这种昂藏九尺男人比起來,几乎算得上个侏儒了。可从沒人因为他身高而敢生丝毫轻视之心,因为他是赵无能,东北路总督赵无能,全天下有数的几个九段高手之一。
“息怒,总得有息怒的理由。啊,李将军你來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消息,他们都干什么吃的?被人闹了个底朝天,到现在还摸不清敌人底细。”
他个子虽小,但脾气却是几路总督最大的,李源不敢多嘴,只得恭谨的站在一旁,听他喋喋不休的继续骂着。过了一小会,赵无能怒气稍解,从角落里找出几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展开了递给李源:“李将军,你看看,这些废物都打的什么仗。”
李源是李铁的远房子侄。西征以來,领着几万铁骑保驾护航,何啸天的骆驼队在其手里,沒少吃过亏。所以他虽与其他李家人有些格格不入,但却甚对赵无能脾气,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李源展开,稍微瞄了几眼,面色凝重起來。上面的内容和前几天得到的消息大概差不多,都是些城池受到攻击,请求援军的消息。只不过前几天受到骚扰的城市还只限于南平,这次骚乱已然扩散至沙洲了。
李源合上了信,沉吟道:“督座,从种种迹象看來,我们先前的判断是错的,这支部队不是沙匪,还真可能是南汉的部队。”
境内出现一支不明队伍的消息,他们好几天就知道了。但各城驻军发來的消息,都有些语焉不详。
“何以见得?”赵无能找到张椅子坐了下來,又顺手翻转一张,摆在旁边,指了指道:“李将军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李源也不客气,走过去径直坐下,独眼却散发着睿智的光芒:“督座请想想,如果真是沙匪,他们沒必要闹这么大动静。”见赵无能仍是若有所思,他从里面抽出一张传单:“再说了,这传单也足以说明一切。”
传单上的内容大抵是:“告西北各父老乡亲:
李铁害死汉明帝,旧帐未清,又增新恨。今又起大军,祸害西北,以至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吴明携妻百灵圣母提兵西北,誓还一个朗朗乾坤,望各地父老予以配合,以免伤及无辜。”
下面还有乱七八糟的好几行字母。李源虽不通番语,却也清楚这是西北几个大族的文字。至于上面的内容,不用猜也清楚,定是和上面的汉文内容一模一样了。
这一招釜底抽薪,狠呐。李源心下叹了口气。四年前离开南汉,北返京都,他就知道早晚得和吴明兵戎相见。在李铁的支持下,他重建了黑甲军,可他极不愿意内战。第一次汉宁之战,李铁也曾调他南征,被他以“新军成立未久,疏于训练,且俱为骑兵,不习水战。调之无益,莫如防守双山关。”为由给推脱了。
这理由合理且充分,李铁想了想,也确实那么回事,遂不再强求。然而躲得过初一,却拖不过十五。东蒙与北汉如今是同盟关系,双山关自然不需再囤重兵。此次西征,当李铁的调令再次下來,他再也不好推脱,只得收拾心情,随军出征。
赵无能显然知道上面内容,有些不以为然:“夏侯霸那老家伙刚刚在汉水和南朝打过一仗,虽然最终沒占到丝毫便宜。但不得不说,这老家伙的战略目光是有的。这仗一打,南汉兵力粮草调配不免捉襟见肘。而今正值隆冬,想要大规模的调兵北上,横跨科第尔沙漠,更不可能。”
李源本不想多嚼舌根,但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督座不可大意。大规模的调兵遣将,自不可能,但近卫营一向禀持精兵路线,我们却不得不防。”
赵无能怔了怔:“不可能吧,前几天才接到线报,约有三百多近卫营武者驻扎在庭牙,虽不能就此判定吴明的行踪。但现在近卫营一分为二,还有一半掌握在南朝太后手里。他手里能够调动的,也就五百武者,除去这三百多人,力量更为有限。这么点人,跑到西北來看风景么?”
这也是李源想不通的。他皱着眉头,斟字酌句地道:“自然不可能看风景。也许,他是想拉拢民心,扰乱我们后方,那个百灵教不是掺合进來了……”
这话一说,赵无能更为不屑,啐了一口道:“装神弄鬼的东西,他不是吴明小子还好说,真是他的话,老夫就看他不起,打仗到这份上了,真是丢人。再说了,那小子的正妻不是祝淮之女吗?而百灵教一向活跃在西北一带,这可真是滑天下大稽。”
吴明与何艺的事,李源一清二楚。南征军残部归來后,吴明抑郁无比,几乎一蹶不振,李源北返之前,还曾请吴明吃过酒,这些他都看在眼里。正因为如此,他也断定何艺早已身陨,做梦也不会想到这百灵圣母就是何艺,而百灵教实则成了吴明手中一大助力。他心下虽有些不安,可想了半天,仍不知到底那里不对。
李源道:“那以督座的意思,就放任他们不管?”
一说这事,赵无能的火气噌的一下又蹿了起來。他一脚踢翻一张椅子,暴跳如雷:“所以说这些家伙是饭桶,连一群乌合之众都奈何不得。”他挽起了袖子,哼哼道:“暂且容他猖狂,等开了春,粮道畅通了,援军一至,还怕这些跳梁小丑么?所以啊,现在首要之务,是尽快拿下驼关,只要拿住了何啸天,所有问題冰消云散。”
李源心头暗道:“赵总督虽然脾气大了些,但也不尽是一介莽夫,事情的本末还是搞得清的。”正想着,赵无能扫了他一眼:“所以啊,今天请李将军來,正有个不情之请。”
李源站了起來,躬身一礼道:“末将听令。”
“从今夜开始,我将昼夜攻城,用疲劳战拖垮守军。只是人手稍嫌不足,到时候,还请李将军给予配合支援。”他虽然是这次西征军统帅,但李源这支部队却属于李铁,要骑兵攻城,总有些不地道,须得先知会对方主将一声。
又要骑兵攻城了么?李源杂觉得这么耳熟。但攻城十几天,士兵损伤惨重。自己却尽在看戏,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正自迟疑,赵无能睇了他一眼:“怎么,李将军不愿意?”
李源心头一凛:“末将遵命。”
赵无能哈哈一笑:“如此甚好,有李将军鼎力相助,想我十万大军,耗也耗死他何啸天。”他大声道:“來人!”
一个亲兵应声而出,赵无能挥了挥手:“擂聚将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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