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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吴明背着双手从院子里走了出來,杨易所作所为,并沒有错。相反,他更觉得杨易重情重义,温厚醇良。可做为一个军人,光有这些东西是不行的。一个将军,仁者本心虽然极为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杀乏果断,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历史上,因为主将无能,累死千军,好心办坏事的例子比比皆是。
丞相暗害田洪夫妇,虽做得极为隐秘,但事先并非毫无征兆可寻。丞相借调田洪去方闽时,左影和自己的关系虽有些疏远,但远沒到现在水火不容的地步。他曾隐晦的提示,要自己注意田洪安全。如果当时有所警醒,做出相应的对策,田洪夫妇就可能不会冤死。可自己在做什么?无所事事,或者说,根本沒料到丞相会这么绝情,下手这么狠。
西征的一幕幕又在他脑海里重现,他又想到了梅姬,这个命运坎坷的女子。左影在动手之前,曾亲自前來要人。如果自己果断一点,做些防范措施,她现在,可能已和于照彬终成眷属了吧。
如果的如果,可再多的如果又能怎么样?过去的事永远不能回來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湮沒无痕。这些,都是血的教训。如果真算凶手的话,自己也算杀死他们的间结凶手吧。
他深吸了口气,望向了天空。傍晚了,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太阳将要落下,西天的晚霞挥动着绚丽的纱巾,整个沙城也多几分鲜艳的色彩。以前陈老将军曾说自己“仁厚有余,锐意不足。”自己虽嘴上不说,但一度有些不以为然。可绕了这么大一圈后,才发觉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把自己性格上的缺憾点露无疑。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爱之深,言之切”了。可等明白过來时,已经物是人非。
杨易天资绝纵,如今更到了七段,于公于私,都不能让他有所懈怠,自己一番苦心,希望他能明白。可有些东西,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痛彻心扉,这小子虽然看起來老成,但也有一种凝到骨子里的执拗,刚才的一番话,他又能听进多少?
算了,不想了。他摇了摇头,举步朝外走去。
驻扎在西院的除了内营战士外,就是一些主要将领。尽管如此,这里也快人满为患,一片欣欣,和总督府其他地方形成了强烈对比。
吴明拦住几个巡逻战士,问清孙云龙住处,径直朝他院落走去。孙云龙是西征军主帅,他的住处比其他人的大得多,是个单独的小院落。吴明走到院外时,在门口站岗的士兵老早就叫了起來:“大人,近卫营吴大人來了。”
“还不快有请大人。”
孙云龙看來早已有备,这士兵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就接着响起。那个士兵肃身一礼:“吴将军,我家大人有请。”吴明朝他点了点头,跨步走了进去。
这间院落不大,低矮的院墙匝匝一圈,把一座矮小的土楼围了起來。由于西北干旱,院子里也沒什么观赏性植物,仅有一条人工凿通的小河从右面潺潺而过。河边还种着几棵沙枣树,已近六月,几棵沙枣树花期正旺,银白色的细花堆满枝头,堆雪也似的茂盛,老远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沙枣树一般不高,但这几棵恐怕有些年月了,每棵都高近十米。在中间一株最大的花树下,孙云龙正坐在下面,怡然自得的喝着茶。吴明走到孙云龙面前,行了一礼道:“下官见过孙都督。”
在他的面前,还摆着一张小案几。对面还有张三脚矮凳,显然是为吴明准备的。孙云龙伸手指了指道:“吴大人,坐吧。”吴明告了声罪,然后坐了下來。
这个世界的官职是以品级排列的,文武皆然。孙云龙虽然只是个省督,但他曾以北方庆阳省督的身份投诚,且成功转移了近百万难民到南方,立下大功,被朝廷特例擢升为从二品。以他现在的品级,和朝廷六部尚书相当,吴明虽是近卫营统领兼镇东将军,在他面前仍嫌矮了点。
孙云龙笑了笑,对刚才那亲兵道:“周亮,去给将军沏杯茶。周亮“哎”了一声,然后钻进了土楼。
孙云龙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盯着吴明道:“一晃眼,西征已有大半年头,吴大人风采更胜往昔,实乃可喜可贺。”
吴明笑了笑道:“全赖孙督栽培,谬赞了。”这话倒也不是客气话,这一路行來,吴明小动作不断,孙云龙对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他是西征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要真给吴明上点眼药,足够他喝几壶的。
孙云龙抬头看向了空中的沙枣花,轻声道:“如今西北战事结束,朝廷圣旨到了,过几日我就准备班师回朝,你有什么打算吗?”
吴明吃了一惊,讶道:“过几日就要走了?不参加我和小艺的婚礼么?”他是孙云霓之兄,是吴明两个妻子的舅舅。从私人情分上讲,怎么也不该这么匆忙的。
听吴明如此说,孙云龙也吃了一惊,转过头道:“婚礼?”
吴明点了点头:“是啊,这也是岳母刚给我说的,说她老早就开始准备了。你在沙城也有段时日了,她沒通知你么?”
孙云龙淡淡笑了笑,笑容中却包含着无尽的苦涩:“小妹把我安排在这里,你觉得,她会把提前找我商量这事么?”
这话一说,吴明倒是反应过來。确实,孙云龙是何啸天舅子,因着这层关系,至少也该特殊对待。怎么也不能和其他将士一视同仁,安排在西院。看來,孙云龙和孙云霓之间的关系,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啊。吴明想了想,隐约有些明白,正要继续追问。这时候,周亮左手端着托盘,右手提着一壶开水,从房子里走了出來。
两人住了口。
周亮麻利的把瓷杯放在案几上,打开一包黑油油的茶砖,掰了一小块丢进杯子里。褐色的茶沫儿落在白玉似的杯底,黑白分明。他把壶嘴凑在杯口,慢慢提高壶身,沸水如注,缓缓朝瓷杯里流去,待得注满大半个杯身,他才住了手,向吴明行了一礼,小声道:“吴大人,水烫。稍等十分钟左右再饮,方为大佳。”
说完施了一礼,退了下去。吴明盯着他走得远了,才转过头,笑着对孙云龙道:“孙都督嗜茶爱茶,沒想到你属下亲兵也是如此。”
孙云龙端着茶杯,用盖子轻轻拨了拨上面的茶沫儿,摇了摇头轻声道:“茶之一道,既是饮水,又如用人,冷暖自知。这几年换了几拔亲兵,总沒有邵威得力。”
邵威曾是孙云龙亲兵队长,汉宁之战前,北汉几十万铁骑汹涌南下,当时孙云龙正转移汉水城几十万难民,为争取时间,曾坚守汉水好几天。邵威就是在那时壮烈成仁的,当时吴明也在场,所以对邵威并不陌生,相反,对这个梗直的汉子,他也大有好感。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感慨。
孙云龙端起茶喝了口,伸了伸手道:“这里比不得江南,沒有新鲜的绿茶可以招待,只能用黑茶将就了,吴大人,请。”
沸水冲进杯里,黑褐色的茶叶上下翻滚,整杯茶水都带着股淡淡的红色。吴明端起滚烫的茶水,小心的抿了一口,不由眉头大皱。这茶和绿茶相比,差了老大一截,少了鲜香不说,而且滋味极苦,只是孙云龙就这么盯着,他却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只得忍住不快,再喝了一口,这才放下杯子。
他现在与孙云龙面面相对,这皱眉的动作虽然极为隐晦,但孙云龙仍看了个清楚。他微笑道:“看來,吴大人对黑茶,终究有些不习惯啊。不过良药苦口,这东西有化腻健胃,御寒提神,杀菌止泻等独特功效,却是其它茶类所不及的。主要适合高寒地带及高脂饮食地区的人群饮用。特别是对居住在沙漠、戈壁、高原等荒凉地区,主食牛肉、羊肉、奶酪的游牧民族而言,在缺少蔬菜水果的情况下,这东西可是金贵之极。吴大人这几个月转战西北,饮食难免不周,正要多喝点黑茶,当对身体大有裨益。”
听他这么一说,吴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原來是这么回事,末将对茶道一窍不通,确实有些牛嚼牡丹了。”
孙云龙又喝了口茶,盯着吴明微微笑了起來:“牛嚼牡丹,如此自喻倒是有趣。如果真是如此,我的两个外甥女也算有眼无珠了。”这话打趣的味道极浓,吴明略有些尴尬,却也不好接口。孙云龙正了正脸色,接着道:“不过吴大人,老夫今日找你來,确实有些推心置腹的话想对你讲。”
终于來了么,吴明也是脸色一正道:“下官静听孙督教诲。”
“教诲谈不上!”孙云龙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得先问你个问題,你得据实以告。”
吴明道:“孙督请讲。”
“小艺在世的消息,其实我也是知道的,不知道你心头对我可有怨怼。”
吴明千算万算,却沒料到孙云龙会主动提起这事,他呆了半晌才道:“实不相瞒,下官初始确实对孙督有些看法。”
孙云龙放下了杯子,盯着吴明,双眼也似有神光射出:“初始有些看法,如此说來,现在就沒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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