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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北曲故人(十四)

        劝慰了程俊几句,赵云衿便向他道别。

        那位与程俊同住的男子一直关心着屋内的情况,一看到赵云衿和韩平遥走出来,他便上前问道:“你们要走了?程俊他没犯什么事儿吧?”

        “没有。”赵云衿想了一下,又说,“我能向你打听点事吗?”

        “当然可以,你想知道什么?”男子回道。

        赵云衿问道:“程俊以前也这么爱喝酒吗?”

        男子摇头回答:“不是的。我和他同住了大半年,几乎没见过他在屋里喝酒。只是最近几天,他变得很反常,整日喝得醉醺醺的,我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糟心事,他也不肯说。”

        “除了突然开始喝酒以外,他还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赵云衿继续问道。

        男子稍微想了想,说道:“有。前几天,我见到他收拾行李,那时我就觉得奇怪,他是来考科举的,怎么没等放榜就要走?于是我问他为什么收拾行李,他跟我说,他要出去住几日,很快就回来。

        可奇怪的是,他只是背着行李出去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我打开门想透透气,就看见他冒着大雨走回来了。我跟他打招呼,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失魂落魄地直往屋子里走。我给他让道,问他出什么事了,他都没反应,只是坐在床上发呆。

        我看他像丢了魂似的,便打算请位高僧来看看他。就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话了,我当时没听清,就走近了些,这才听到他说想喝酒。我觉得,让他喝酒总比他这样傻坐着强,所以我出去给他买了两壶酒,没想到他没喝两口就醉倒了。后来,他像是迷上了喝酒,整日里不是醉着就是睡着,我劝都劝不住。”

        赵云衿紧接着问道:“你还记不记得,程俊是在哪一天带着行李出门的?”

        “这个嘛······我记不太清楚了。”男子挠着头估计道,“大概是初七或者初八。”

        “多谢。”赵云衿说完,便向男子告辞。

        就在他们沿着小径往寺庙大门处走的时候,赵云衿说道:“我知道凶手在玩什么把戏了。”

        “我好像也知道了。”韩平遥接话道。

        赵云衿放缓了步子:“是吗?你说说看。”

        韩平遥随即说道:“我之前就觉得奇怪,秋桑带走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偏偏留下一封信,难道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跟人私奔?今天我终于明白了,是凶手在杀害秋桑之后,以宋川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然后偷偷地把那封信藏在秋桑的房间里。这样一来,大家都会以为秋桑只是私自出逃,而不会关心她是否已经遇害。”

        “没错。”赵云衿说道,“我们看到的信并不是秋桑在二月二十九那天收到的信。而且,凶手伪造一封宋川写的信,很可能是因为他知道宋川已经不在长安。”

        “把嫌疑引到一个不敢露面的人身上,这凶手还真会算计。”韩平遥感叹一声。

        “不过,他越想掩饰,就越容易露出马脚。”赵云衿接着说道。

        “恐怕他也料不到,宋川还会回来。”韩平遥附和一句,又有些不解地说,“既然凶手在杀害秋桑之后,还能回到春风楼,在不被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把信藏到秋桑的房里,那他十有八九就是春风楼里的人。在我们之前询问过的人里,只有曾业最可疑,难道真是他干的?”

        说完这话,韩平遥又立刻否定道:“不对啊,他又不了解秋桑,怎么能有办法把她骗出去呢?”

        赵云衿笑了笑,说:“你再想想,可疑的人只有曾业一个吗?”

        “还有谁可疑?难道是兰芳?”韩平遥疑惑道。

        赵云衿没有回答,只是举起手里的木匣在韩平遥眼前晃了晃。

        “你是说玉竹?”韩平遥一想,恍然大悟,“是了,她也很可疑。她明明知道秋桑的心思,却想引导我们相信,秋桑是跟宋川私奔去了。”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会有秋桑和程俊的定情信物。”赵云衿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她一定有意隐瞒了一些事情。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她是为了秋桑隐瞒,还是为了凶手隐瞒。又或者,她自己就是那个凶手。”

        韩平遥并不完全认同:“可是,玉竹和秋桑是表姐妹,她没有杀害秋桑的动机啊。”

        “那可未必。”赵云衿抬头看了看天,“现在时辰还早,我们再去一趟春风楼。”

        “好。”韩平遥应道。

        这一回去春风楼,赵云衿已是轻车熟路,她远远瞧见曾业在门外迎客,便上前问道:“曾业,昭娘在何处?”

        曾业一见到赵云衿,登时踉跄着后退一步,似乎是被她的到来吓了一跳:“昭娘······我刚才见到她往后厨去了。”

        “你去请她出来,我还有话要问她。”赵云衿说道。

        曾业答应一声,便往后厨走。

        过不多时,昭娘就急匆匆走来,向赵云衿问道:“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还有些事要问一问你。”赵云衿答道。

        “门外人多眼杂,不如先进来再说?”昭娘建议道。

        赵云衿点点头:“也好。”

        昭娘领着赵云衿和韩平遥到僻静处坐下,随后说道:“不知大人还想问什么?”

        赵云衿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她想起曾业刚才见到她时神色古怪,便问道:“曾业近来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

        “他呀,谈不上有什么反常的。”昭娘想了想,说,“不过,他这几日勤快多了,可能是怕我借秋桑的事情为难他吧。”

        “还有别的吗?”赵云衿接着问道。

        昭娘摇头:“其他方面,我就不清楚了。”

        赵云衿垂眸想了想,又问:“月初那几天里,有人出过春风楼吗?”

        昭娘答道:“楼里的这些伙计经常出出入入的。若有恩客相邀,姑娘们也会出去。”

        赵云衿随即问道:“你记不记得有哪几位姑娘出去过?”

        昭娘犹豫了一下,随后从她随身带着的革袋中掏出一本又薄又小的簿子。她一边翻看着那本簿子,一边答道:“玉瑶、阿娇、翠红、緑翘,这几个人出去过。”

        昭娘合上簿子,紧接着补充道:“她们出去的时候,都是有人跟着的,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赵云衿接着问道:“除了受到恩客的邀请,你这儿的姑娘还有别的办法出去吗?”

        昭娘坦诚道:“大人,我这里是妓馆,哪能随便让姑娘们出去?”

        赵云衿觉得昭娘说的在理,便另起话头:“你可知道玉竹和秋桑是表姐妹?”

        “知道,我从人牙子那里把她们买来的时候就知道了。”昭娘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她们的身世?”赵云衿继续问道。

        “我只关心她们的模样俊不俊俏,没工夫计较她们的出身。”昭娘顿了顿,又道,“当年,我是看中她们细皮嫩肉,才买下她们的。按理说,她们从前过的日子应该不错。”

        赵云衿接着问道:“玉竹和秋桑之间的关系如何?”

        昭娘回忆道:“她们两个一起长大,没有闹过矛盾。玉竹生性要强,样样都想胜过秋桑。秋桑却性子软弱,也没有好胜心,好在她天分高,学什么都很快,再加上她相貌标致,也算是讨人喜欢。”

        “那么,在秋桑失踪之后,玉竹有没有什么变化?”赵云衿继续问道。

        “她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昭娘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说道,“现在想来,她似乎太冷静了一些,我一直都怀疑她早就知道秋桑要跟人私奔的事。”

        昭娘的话点醒了赵云衿,她立刻问道:“在秋桑失踪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人来找过她?”

        昭娘随口答道:“有,都是她的熟客。”

        “你还记得那些人是谁吗?”赵云衿问道。

        昭娘答道:“我记不得那么多,有好些人只是问了问秋桑的情况,我胡扯几句就把他们打发了。倒是有位姓程的公子,吵着嚷着非要见秋桑,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信,难缠得很。”

        “你说的是程俊吗?”赵云衿追问道。

        昭娘想了一下,说:“好像是这个名字。”

        “好,多谢你了。”赵云衿道了谢,便说,“我还有些事想问一问玉竹,不知她在何处?”

        “她现在应该在房里。”昭娘招手叫来一个婢女,对她吩咐道,“去把玉竹喊来。”

        见那婢女领命而去,昭娘忍不住向赵云衿问道:“大人,秋桑是死在外头的,宋川应该脱不了干系吧?您今日来问这些,究竟是为何?”

        赵云衿状似随意地笑道:“你别多心,现在情况还不明朗,我不过是想多了解秋桑而已。”

        昭娘闻言,仍是半信半疑,奈何玉竹已经来到近前,她只好识趣地离开。

        赵云衿见玉竹神态拘谨,便向她招呼道:“玉竹,你坐吧。”

        玉竹依言坐下,主动问道:“大人,您还有话要问我?”

        赵云衿说道:“我听说,你与秋桑是表姐妹,关系向来不错,是这样吗?”

        玉竹点头:“是。”

        “那么,秋桑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她的心事?”赵云衿问道。

        玉竹抿了一下嘴唇,没有答话,反而说道:“大人,有一些事情,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赵云衿没说话,用眼神示意玉竹说下去。

        玉竹便接着说道:“其实,我和秋桑最后一次见面,不只是闲聊了几句而已。那天晚上,我路过秋桑的门外,她刚巧从我对面走过来。一见到我,她就把我叫住,好像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跟她进了屋,问她要跟我说什么,她拉着我到榻上坐下,没头没脑地说起我们小时候的事。当时我觉得她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奇怪,我担心她做傻事,就握住她的手,劝她不要想不开。但是,她笑着摇头,说她已经想明白了,让我不要担心。

        可她那副样子,让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呢?所以我追问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她不肯告诉我,只是叮嘱我以后多保重。说完,她送给我一根木簪,让我留作纪念。我看出那根木簪是程公子送给她的,所以我问她,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她说,反正用不上它了,免得留在身边徒增伤感。

        回房之后,我越想越不安,于是打算再去找秋桑说说话,可是那时来了个客人,所以······我没去成。当我第二天睡醒了,想去找秋桑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出门了。

        我左等右等,都没见秋桑回来,倒是妈妈火冒三丈地拿了封信来质问我是不是早就知道秋桑的打算了。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秋桑会跟着宋公子走,但是之后的几天里,秋桑没有出现,宋公子也杳无音讯,我才慢慢相信,这是秋桑自己的选择。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事情不像我想的那样简单。有一天,程公子突然来找我,他想从我这里知道秋桑的下落。我按照妈妈的意思,编了个谎话搪塞他,谁知他不仅不信,还不小心说出他和秋桑相约私奔的事情。我当时感到很惊讶,但是我不能跟程公子说实话,为了让他死心,我只好拿出秋桑留给我的木簪,这才终于让他相信,秋桑不会再见他。

        程公子将木簪攥在手里,没再说话,过了一阵儿,他猛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外走。我送他出去,眼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忽然觉得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古怪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总是在想,既然秋桑对程公子有意,而程公子也愿意带她走,那么她为什么要抛下程公子呢?再者说,秋桑一向心细,就算她走得匆忙,也该带走那封信的,可她为什么没有带走呢?难道秋桑是有意为之?”

        说完这话,玉竹紧接着问道:“不知大人有何高见?”

        赵云衿不答,只是问道:“上回我来问话,你怎么没说这些事?”

        玉竹理亏地垂头:“因为······我不想牵扯到程公子。”

        说完这话,玉竹便抬起头来,解释道:“若是细究起来,这私奔之事恐怕无异于拐带人口,我先前不说,是因为我不希望连累到程公子。不过,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找出真凶更重要,所以我才决定说的。”

        赵云衿似乎接受了玉竹的解释,她转而问道:“如此说来,你也不相信秋桑会跟宋川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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