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修辞，他的话语言简意赅。

        6代表着调和，独裁和武断很少出现在这个数字身上。

        但这次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

        厅堂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沉默是为了逼迫。

        该怎么做？

        “......需要我出手吗？”凌依走到维尔汀身旁小声地说：“我的军队已经到了小岛附近，现在我们有了和阿派朗学派翻脸的资本。”

        “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那就是不用再和这些虫豸扯皮，我们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获得我们想要的‘非对称性核素R’。”

        “而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会将学派完全推向我们的对立面，推向重塑之手。”

        “当然，即使他们联手，我的军队也可以将他们碾碎。尤其是重塑，我这次绝对不会放过阿尔卡纳......”

        “不过，在镇压的过程中，我们可能会损失一些对于圣地和学派神秘术的资料；同时，我们在小岛上的朋友们也可能会......你懂的。”

        “好处和缺点近乎同样突出......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

        “......”

        维尔汀沉默了一会之后，向凌依问道：“你之前不是和6达成协议了吗？我们能不能......”

        凌依知道维尔汀想说什么。他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

        “我与他之间的一切协议，都是建立在我的物理威胁和双方利益交换之上的。”

        “我们通过彼此拥有的东西，达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让我与他都接受彼此的条件。”

        “但现在，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我们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

        “现在，外界的军队已经不再是威胁，因为他们终将会随着暴雨的落下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们、重塑、和暴雨对他们的威胁度直线上升。”

        “再加上岛上存在着相当数量的阿其翁和一个覆盖小岛的庞大术阵，这给了他们掀桌的底气。”

        “而且现在小岛自身也出了问题......”

        说道这里，凌依看了一眼高台上神色凝重的6，说道：“总之，我不认为6会继续履行我与他之间的协定......至少在小岛状态稳定之前不会。”

        “......”

        维尔汀经过了短暂的思考之后，看向了她的对面。

        那是高台的另一侧，那里坐着一名时刻微笑、身着黑色衣服的蓝发女人。

        她面上的表情始终不变，始终是那优雅、神秘、而又充满危险的笑容。

        “......暂时同意。我们得尽量避免他们彻底倒向重塑之手......说不定还可以避免一场战争。”

        这是一个尚可接受的结论，一切只是回到了原点。

        过往关于“暴雨”的探讨，对非对称核素R的采样，已经给后续的调查带来了足够多的线索。

        更重要的是——即使不能达成合作，也必须阻止这个纯血神秘学家团体倒向重塑之手。

        这是一个率先表决的机会，它将挽救局势于被动之中。

        要做的只是，站起来，点点头。

        维尔汀起身向6说明了他们商讨之后的结果，表示他们赞同6的处理方式。

        “——我同意您的判断。”

        同意是容易的，因为造成问题从来不在这一点。

        问题是——她会怎么选择？

        维尔汀看向了对面的人。

        “我的选择和维尔汀一样。”

        “——！”

        她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一如接受将鲜血滴上石环。

        “——仅有一个小小的疑虑。”阿尔卡纳继续说道：“在我和维尔汀小姐一同离去后，贵派真的不需要我们提供援助吗？”

        “……感谢您的关心。”6起身走下高台：“诚然，庇佑我们的圆遭遇了扰乱，但这只是现象世界的一次风浪。”

        “我们是手握尺规之人，圆心不会因此偏移，形状也不会因此流变。”

        领袖俯下身去，将42后脑勺里的石头扔掉，将他的身子翻过来，正面朝上，用手覆在42的额头上。

        “mηδ?ν ?γaν.”

        随着6口中咒语的念出，他手中神秘术的辉光绽放。

        辉光逐渐深入42的体内，让他脸上的油彩逐渐消退，后脑那个被凌依砸出来的血洞也逐渐愈合。

        “……呼。”

        42的眼皮颤动了一下，随后睁开了眼睛，露出了迷茫的眼神。

        “——他用神秘术消解了暴雨症候？！”维尔汀看着6的动作，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这是……可能的吗？”

        虽然凌依也可以消除暴雨症候，刚刚凌依回来和她提到了这一点；但是6的情况和凌依大不相同。

        维尔汀他们都知道，凌依所使用的能量叫做“灵能”，据他所说是世界海中近乎的高层次能量。再加上凌依自身的特殊性，他能做到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而6使用的是这个世界的神秘学能量，这是这个世界的本土能量。

        此前，维尔汀还没有听说过有神秘学家可以使用自己的神秘术来逆转暴雨症候所造成的影响。

        领袖重新起身，平静地面向众人。

        “……42只是需要智识的净化，正如这座岛屿一样。”

        “这件事会得到妥善的解决，我此前的决断，亦不会改变。”

        “——请阿尔卡纳小姐理解。”

        他的语气只剩下冰冷的警戒。

        “当然，为什么不呢？您的族群有自己的规则。”阿尔卡纳笑道：“只是我们也需要一些启程的时间……尤其是在这样可悲的坏天气里。”

        “——我想维尔汀也会同意的，不是吗？”

        “......”

        她的笑容依然亲切，商谈的口吻像进行一场友人聚会。

        6点了点头，对着三人说道：“……在这个沙漏流尽前，你们有两个小时用来撤离。”

        “……感谢您周到的安排。”

        无人再提出质疑，所有数字都默认了领袖的裁决。

        6收起了沙漏，将目光投向缄默的席座。

        “……那么，在这场会议的最后，我想引用一个故事。作为这起事件的收尾，也作为对阿尔卡纳小姐此前分享的回应。”

        “我很荣幸。”

        领袖抬起手，面向厅堂的众人。

        “我也听过这个关于圆的传说，但它尚有后续。”

        “在这个故事里，人们畏惧自然，违抗自然，躲避自然。我们的先祖则选择转向自然，到自然中去。而它也接纳了我们，以它的崇高和广博。”

        “完满的融合出现了，圆不再代表对立和拮抗。”

        “我们沐浴在阿波罗之星的启示下，漫步于海滩的和谐与静美中，以此获得智识的升华和灵魂的共振。由此，我们克服恐惧，摆脱蒙昧，欣赏到万事万物的形式与本质。”

        “这就是‘古典的人’。”

        “——和解的勇气、和平的决心、献身的精神，并不比违抗和怀疑来得更加低微。”

        他的目光环绕了整个厅堂一圈。

        “散会。”

        清亮的声音打断了领袖的步伐。

        “——请再等一下！”

        是37。

        她倏地自高台上站起，袍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弧线。

        “我会修好我们的圆！”

        “888说的是对的，是我触怒了无限定者，我应该为此负责。”

        “我会再去一次圣地——我会去通过无限定者的考验，恳请祂分享神圣光明的诺斯，使我们求得关于本质的真理。”

        “——我会弥补我的过失，我保证！”

        离开的脚步停顿了，6转过身来，望向那枚目光坚定的星星。

        “……上一次有人通过这个仪式，还是三个世纪前。”

        “37，你是否知悉，即使你不用参加试炼，我们也有其他途径完成岛屿的净化？”

        “我知道。”

        “……那么，你是否知悉，倘若在无限定者的考验中失败，你将面临什么？”

        “——我知道。”

        37的声音中透露着一股坚定。

        “……那么，我许可了。”

        没有再理会厅堂里的质疑。

        石钟敲响了自己的尾音。

        这场无尽的论辩终结于人为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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