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

        时家老宅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往常的年夜饭都是柳云、时天佑、时越三人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

        父子俩又不是话多的性子，只剩柳云一个人在饭桌上讲那些好听的祝福话。

        讲到最后，看到那两张对着自己不停点头的面瘫脸，柳云默默闭了嘴。

        实在是扫兴！

        今年两家人一起过，纪清竹一家由都是活泼健谈的性格，这让柳云对于今晚的年夜饭有了很大的期待。

        在时家工作的几位阿姨过年期间都回了家，只有王姨的孩子们都在国外赶不回来。

        王姨也就自然而然留在了时家，准备今晚的年夜饭。

        时越一大早就带着纪清竹回来了。

        纪瀚文和沈晚千中午还要去公司一趟，表示下午再过来。

        时家老宅远离市中心，位于老城区，有一种慢基调的市井生活气息。

        时天佑把公司全权交给时越，安心退休之后，带着柳云搬回了老宅，安享退休生活。

        老城区的过年氛围相对浓烈一些。

        车子途经万安桥一带，沿途都被红灯笼与灯带装点的极为喜庆。

        之前柳云给纪清竹分享过视频，说是万安桥附近经常会有放花灯、放孔明灯等活动。

        纪清竹望着眼前鲜明的景象，满眼期待地问时越：“这里今晚能放孔明灯吗？”

        时越眼中溢满温柔笑意，点点头，应她的那份期待。

        “会有的。只要你想，就会有。”

        纪清竹一听更开心了，双眸闪着细碎的光，倏然明亮。

        “是吗！那我们今晚一起来放孔明灯吧，好期待哦。”

        时越笑着答：“好啊。”

        车子刚停靠在老宅门口，就看见身穿白色毛绒大衣的柳云，安静等候在那儿。

        长发绾起，眉眼温柔。

        这份婉约的气质，即便年深月久，也是越品越有韵味。

        看见纪清竹下车后，柳云开开心心拉过她的手，一阵贴心的问候。

        “哎呀，小竹，可算回家了，饿不饿啊。”

        “柳姨可想你了呢。”

        时越的司机手上还提着夫妻俩买给长辈们的礼物。

        满满当当好几大袋，搬了好几趟才搬完。

        柳云关心完纪清竹，还不忘雨露均沾，也关心下时越。

        “小越，这段时间工作很辛苦吧，都瘦了不少。”

        两位小辈拥着柳云，穿过老宅外的水榭亭台，慢悠悠移步至里屋。

        三人言笑晏晏的场面，可把在玄关处张望已久的时天佑羡慕坏了。

        怎么孩子们和柳云这么亲呢！

        见到时天佑后，纪清竹率先开口，甜甜地喊了句“爸爸”。

        这声“爸爸”可谓是喊到了时天佑的心坎里。

        “哎哎，小竹，欢迎你回家。”

        下一秒，柳云和纪清竹相视一笑，二人很有默契地挽手进了客厅。

        “小竹，柳姨前些日子去时装发布会，淘到了不少好东西，走，领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彼时，玄关处只剩下时天佑与时越。

        父子俩在一起的氛围，总是莫名的尴尬。

        时天佑仍旧是那套生硬的开场白：“小越，回来啦？”

        时越脱下外套，淡淡地“嗯”了声，便迈腿往客厅走。

        下一秒，身后传来时天佑略显苍老的声音。

        ——“小越，一会儿吃过中饭，咱们去看看你妈妈吧，大过年的，别让她一个人。”

        时越背对着他，顿住脚步，脊背一僵。

        多少年了？

        从他错过林嘉忌日那年起，父子俩之间好像再也没谈起过林嘉。

        一个心中带着对母子俩的愧疚，另一个带着对父亲的埋怨。

        就这样将各自异样的感情越积越深，如同陌生人般过了许多年。

        沉默了太久，时天佑才听见时越长舒一口气。

        “好。”

        *

        在老宅用过午餐后，时越和时天佑带着纪清竹一起前往墓园。

        柳云自知自己的身份不适合一同前往，她抱着一束事先准备好的百合递给时越。

        “听说你妈妈喜欢百合，给，你带去送她。”

        时越接过那束花，轻道一句“谢谢柳姨”。

        不像往日里前往墓园时的阴雨连绵，这天阳光明媚，天气出奇的好。

        阳光洒落在林嘉的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永远风华正茂。

        三人各自带了一束百合，弯腰轻轻搁放在那儿。

        纪清竹小心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

        “妈，新年快乐，大家一起来看你了。”

        “这一年，你过得好吗？”

        冬日暖阳下，整个人都被晒得暖和起来。

        时越半跪在墓碑前，清洌的声音散在空气中。

        “妈，新年快乐。”

        “这一年，是自从你离开后，我过得最快乐的一年，你也会替我感到开心的，对不对？”

        接下来的时间里，纪清竹以“先去车里等他们”为借口，给时家父子俩留足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时天佑还带了几盒林嘉生前爱吃的糕点，放在墓碑前的空地上。

        “小嘉，过得好吗，会不会怨恨我没照顾好咱们的儿子，这么多年来，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小越。”

        “今天过年，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新年快乐。”

        时天佑话不多，但在林嘉的墓前，感情难以抑制，也多说了些。

        时越与他一起，站在妈妈的墓碑前，突然问了句：“爸，你错过妈忌日的那年，后来有来看过她吗？”

        时天佑点点头，“来了，酒醒后连夜赶过来了。”

        那天夜里也在落雨，时天佑从山脚往墓园走，衣服湿了大半。

        那晚站在林嘉墓碑前，他连说三遍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及时来看她。

        对不起，没能经营好两人共同创办的公司。

        对不起，没能照顾好他们的儿子。

        后来，他自嘲地笑笑，苦涩道：“我们的儿子，真的跟你一样倔，你要是在就好了，你一定会把他培养得很好。”

        在墓碑前安静站立许久，时越释怀一笑。

        他拍拍时天佑的肩膀，淡声道：“爸，回家吧。”

        阳光正好照射到时天佑苍老的眼眸中，一时间，眼中似乎有鲜活的生命力在流动。

        他嘴巴微张着，眼眶红红的，许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好好...小越，回家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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