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中午要去找舅舅，外婆肖文惠给姜知暖开了个小灶，让她提前吃，一碗用猪油炒的酱油饭加上绿油油的小白菜，姜知暖吃得香喷喷的。吃完饭正准备洗碗，就被肖文惠赶了出去，“你今天有事，早点出门，这些我来。”

        姜知暖到客运站的时候，舅舅崔文斌还没下车，她就先去候车室溜达了一圈，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有的倚靠在长椅上，更多的是席地而坐，不大的候车厅里挤满了人，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这里是县城通往外面的主要交通枢纽，每天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里还时不时地穿插着一、两个身姿灵活的小贩，叫卖着。

        这不是现成的客户吗？我可以在这里摆摊啊。这里都是来坐长途汽车的，为了买到票都会很早来排队，买到后又要在候车室逗留等班次，也就是大部分人的小半天都耗在这里了，会饿会渴，那就意味着有需求，有需求就意味着商机。姜知暖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立刻撸起袖子干。正想着出神，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舅舅崔文斌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走，舅舅带你去吃好吃的，暖暖。”

        “舅舅，我在家吃过了。你赶紧去吃饭。我在这等你。”

        “没事，下趟出车还有1小时呢，来得急，那出去吧。”

        姜知暖点头，尾随崔文斌出了候车室，被带着七拐八拐走到一条巷子里。崔文斌在巷子里前后打量了一下，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塞到姜知暖手上，叮嘱道：“这里是三块，我都给你换成了零钱，赶紧回家放好，别在车站晃，这里扒手多。”

        “舅舅，不是两块吗？”姜知暖仰头看崔文斌。崔文斌每个月的工资都要如数上交，这三块不知他是从抠抠俭俭了多久才攒下的。

        “我个大男人又用不了什么钱，你是想做小本买卖吗？”崔文斌琢磨了一晚上加一早上，现在工厂不好进，她又突然借钱。

        “对，现在招工还没开始，我想边做点小买卖边等招工。舅舅，我可以去你们车站的候车厅卖吗？”姜知暖点头。

        “可以啊，我提前和车站站长打个招呼，第一天带你去见见。我外甥女脑袋就是聪明，快回去吧。”崔文斌催道。

        “嗯，舅舅你赶紧去吃饭。”

        和崔文斌道别后，姜知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学校。现在正是中午休息的时候，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吃完了午饭，有的在操场上活动，有的在教室里休息。姜知暖找到宋婉婉的时候，她正趴在桌上小憩。姜知暖走进去推了推她的胳膊，轻声喊道：“宋婉婉，醒醒。”

        宋婉婉听到姜知暖的声音，猛地抬头，惊喜地喊道：“你来了？是来复学的吗？”

        姜知暖用手比了个“嘘”的手势，悄声说：“我们出去说。”

        两人来到教室外的走廊，宋婉婉拉着姜知暖的手，说道：“你终于回来了，你是来着郭老师办复学手续的吗？”

        姜知暖笑着看着她，“我是来找你的，我准备做点小买卖。”宋婉婉家是近郊的农户，姜知暖想从她家买点农产品。

        “你真的不准备读了？”

        “嗯，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

        “哎，你要是我家的女儿，我爸妈肯定把你供起来。你找我啥事？”

        “我想在你家买20斤玉米，20个鸡蛋。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我回去就和我妈说，明早上学的时候，我给你送家去？”

        “成，多少钱？”姜知暖边点头边准备掏钱。

        宋婉婉制止住了她掏钱的动作，说道：“我还怕你跑了不成，我明天送过的时候再给。”

        “行，那明天见。”和宋婉婉约好后，姜知暖就回家去了，刚进门就碰到了干完零活回家的舅妈龚琴。

        “舅妈，下班了。”姜知暖笑着打招呼道。

        “嗯，你烧刚退，别到处乱跑，在家还是好好养几天。”

        “舅妈，你们那有牛油皮纸吗？”姜知暖开口打听。

        “有，我们会做成食品盒。”

        “我能买点吗？我就要牛油纸，不要成品。”

        “这是找到赚钱的路子了？暖暖，不怪舅妈说话难听。你爸妈把你丢在这不管，一年后考上大学了又怎样？你能想到自己赚钱，自力更生，不丢人。我明天一早去帮你问问，应该没多大问题，你要多少张。”

        “多大一张呢？”

        龚琴拿手比划了一下。

        “那我先要10张吧。多少钱，我现在给你，舅妈。”

        “你早上不是刚给了我三块钱吗？就从那里扣，不用再单给了。”

        “那是我的伙食费。”

        “那就当舅妈支持你，这次的牛油纸我出了。”龚琴是个很有眼力劲的女人，明白从此以后家里不用养着姜知暖了，她也愿意给老公崔文斌面子，当一个好舅妈。

        “行，那先谢谢舅妈啦。”见龚琴都这么说了，姜知暖也不坚持了，盘算着盈利了给舅妈买点什么。

        第二天，天刚亮，正在小院里扫地的姜知暖就听到敲门声。门一打开，就见宋婉婉背了个大竹篓站在门口。“快进来，吃早饭没？要不在家吃一口？”姜知暖招呼她进来。

        “在家吃过了，给，这是玉米和鸡蛋，竹篓我放你这，给你用，等下次你还要进货的时候，再给我。”宋婉婉放下竹篓说道。

        “多少钱？”姜知暖问道。

        “玉米1毛一斤，鸡蛋7分钱一个，这里是20斤玉米，20个鸡蛋，算下来3块4毛。”宋婉婉爽快地说道。

        “你等着，我进屋给你拿钱。”姜知暖飞快地跑进屋，小心翼翼的从五斗柜深处翻出一个手帕，里面是昨天舅舅借她钱和去年过年外婆给她的压岁钱，快速数好钱。

        “给，3块4毛，你数数。”姜知暖将钱递给宋婉婉，谁料宋婉婉数都没数直接就装兜里了。“我走了，放假我来给你帮忙哈。”宋婉婉朝她扬扬手转身就走了。

        吃完早饭，姜知暖就拿着镰刀上山砍竹子去了，她想做自己做竹签。不得不说年轻的身体就是不一样，虽说许多年没干这种体力活了，但凭着记忆，她还是毫不费力地三下五除二地砍了一杆竹子，砍掉竹叶，将竹子砍成一截一截的，装进竹篓，背回家去了。

        “这是想做什么，砍这么一篓竹子回来。”

        姜知暖刚进门，就听见肖文惠的声音。“外婆，你等着我变西洋镜。”她朗声回答。

        “还西洋镜，赶紧放下，去洗把脸，瞧这小脸通红的。”肖文惠边说边帮姜知暖背上的竹篓取下放地上。

        姜知暖因为早上的劳动，整张脸都是白里透着红，散发着属于少女的健康之美。她从井里打了桶水上来，洗了把脸，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她准备一鼓作气，撸起袖子开干。将竹子平散在地上，一截一截劈成小条，比筷子略细，竹签的模样初见模型。又去堂屋拿来肖文斌的工具箱，取出沙纸，将毛糙处、尖锐处一点一点打磨光滑。这可是慢工细致活，不知不觉姜知暖在板凳上坐了大半天都没挪窝，直到家里放学的、下班的陆续回来，她才做完，准备进入下一个环节“清洗晾晒”。

        “暖姐，你这是在做啥？”表妹王玲好奇地走过来，她是龚琴的亲生女儿，肖文斌的继女。

        “回来了，玲子？等舅舅回来就可以开饭了，你先洗手。我这是在做竹签，准备串玉米去卖。”姜知暖边回答边帮王玲舀水洗手。

        “暖姐，你真能干。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王玲满脸崇拜。

        “你回屋做作业去，都初三了，抓点紧。”

        听了姜知暖的话，王玲有些失望，比起读书她更喜欢干活，但姜知暖是她和崔惟安的大姐大，他俩都有些怕她。磨蹭了一下，王玲还是进屋做作业去了。

        姜知暖摇了桶水，将做好的竹签放盆里清洗了几遍，最后放一旁晾晒。虽说已是九月了，但山城依旧燥热。

        刚收拾好，龚琴就拿着牛油纸回来了，“10张，你先用着，用完了再说。”

        姜知暖向舅妈道了声谢接过纸进屋收了起来，再出来，肖文惠已摆好了饭菜，原来崔文斌和崔惟安一前一后地回家了。

        “暖暖，我今天和站长打好招呼了，你什么时候去，第一次我带你。”崔文斌边扒饭边说道。

        “我明天中午，差不多12点的样子去，可以吗？”

        “行，我明天早班，应该11点多就回站里了，你到时候直接去找我。”

        “暖姐，你要开始卖东西了吗？卖什么？”崔惟安一脸好奇。

        “我准备卖玉米棒和卤蛋。”

        “吃的应该还可以，车站里好多都是一大早就去赶车的。你第一天先别准备那么多，先看看行情。”龚琴建议道。

        “嗯，谢谢舅妈。”

        一家人左一句右一言地为姜知暖的小本买卖商讨起来，姜知暖心里一时百感交集，虽然舅舅懦弱惧内、舅妈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他们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努力帮她，表弟表妹满脸崇拜地看着她，一点没觉得当小贩是件丢人的事。这种温情，在她自己的家里，甚少存在。

        收拾好碗筷后，姜知暖开始做卤蛋，外婆肖文惠已提前帮她煮好了10个鸡蛋。她先将香料和调好的料汁放进锅里大火煮开，等开的同时拿勺子将煮好的鸡蛋均匀地敲裂，方

        便入味，最后将鸡蛋倒入锅里，调整火候，小火温煮。

        紧接着，姜知暖就裁起牛油纸来，她比划着竹签的长度裁剪，她想做成后来装法棍面包那种包装袋，用来装她的玉米。另外一部分做成正方形的小口袋，用来装卤蛋。姜知暖手脚利索，很快就裁剪好了，接着就用自制的米糨糊粘贴，卫生又环保。龚琴拿回来的牛油纸很大，一张就做成了20多个玉米袋、30多个茶卤蛋袋。这时候，卤蛋也煮好了，姜知暖将卤蛋放进砂锅里，舀入汤汁浸泡，这样明天热一下就可以了。收拾完一切的姜知暖才感到一身的倦意，忙碌了一天，她要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第二天一早，等一大家子用完早餐，姜知暖麻利地收拾完碗筷，就开始了她昨晚未完成的工序。先上灶蒸20个玉米，又把昨晚卤好的鸡蛋放炉子上加热，最后去挑选竹签，晾干后的竹签散发着竹子特有的清香，姜知暖精选挑选了20根大小一致的竹签。待玉米蒸熟，依次将竹签串进玉米芯里，再装入昨晚做好的法棍包装袋。一会功夫，卤蛋也热好了，挨个装进小包装袋里。最后在竹背篓里铺上小被子，将装好的玉米和卤蛋依次放进去，最后小心翼翼地盖上被盖，这样能起到一个保温的作用。一切收拾妥当后，姜知暖对正在主屋里打扫的肖文惠喊道:“外婆，我走了，中午不在家吃。”说完便背起背篓出门去了，刚走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扭头一看，肖文惠正拿着水壶快步向她走来。“带点水在路上，不然口渴了咋办？”肖文惠将水壶挂在姜知暖的脖子上，“这是舅舅当兵带回的那个？”，姜知暖摸摸了已经有些发白的水壶带，“对，今天一大早你舅舅拿给我的，喊我给你装上，给你壮胆。快去吧，不要晚了。”肖文惠拍了拍她的手。八十年代初，军大衣、军用水壶这些类似的物件还是稀罕物品，有点身份象征的意思。姜知暖摸了摸水壶，嗳了一声，又重新上路了。

        到车站的时候，刚好碰到崔文斌开车进站，姜知暖兴奋地大喊一声：“舅舅”，崔文斌潇洒的单手打方向盘，闲下来的那只手朝她挥挥手，示意姜知暖等他。走了一路，姜知暖的额头已冒了一层汗，她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她是天生的冷白皮，属于晒不黑的那种，只是皮肤会微微泛红，当初为这，宋婉婉没少羡慕她。等了约摸十来分钟，就见崔文斌已交班出来寻她。“暖暖，这里。”崔文斌招呼她过去，姜知暖跟着崔文斌进了候车室，他轻车熟路地带着姜知暖去了站长值班室。

        “老姜，这是我之前和你说的我那外甥女，想在咱们车站摆个流水摊。她也姓姜，叫姜知暖，你家门。”崔文斌大大咧咧打着招呼，一副和对方很熟稔的样子。

        “姜站长，您好，我是小姜，以后承蒙您多关照。”姜知暖上前一步，笑盈盈地看着长者打着招呼。

        “不用那么客气，小姜。我是你舅舅的老班长，我们又是家门，你喊我伯伯就好。”姜站长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子，中等个子，和崔文斌一样偏瘦，但却精干。

        “那就谢谢姜伯伯了。”姜知暖从善如流，立刻改了称呼。

        一番寒暄过后，姜站长立刻带着他俩去候车室转悠，现在临近饭点，候车室里已有人在吆喝兜售着，“姜霞”，姜站长喊住一个步履匆匆地制服小姑娘，“这是我姑娘，上个月刚来站里做检票员，你们认识一下。”姜站长扭头和姜知暖介绍道。

        “爸，你找我啥事？”

        “这是你崔叔叔的外甥女，她还是我们家门，她今天开始在我们站里摆流动摊，你上班的时候多照看点。”

        姜霞好奇地打量着姜知暖，约摸1米6的样子，鹅蛋脸上嵌着一双凤眼，鼻梁高高的，鼻头微翘，一张樱桃嘴。“真是个可怜见的美人啊，来这鱼龙混杂之地摆摊。”姜霞心里暗叹道，立刻激起了自身的保护欲。

        “你也姓姜？”

        “对，我叫姜知暖，今年18啦，你多大？”

        “那我比你大1岁，我19。你卖什么？”

        “煮玉米和卤蛋。”姜知暖放下竹篓，打开铺盖，给姜霞展示道。

        “你这包装挺别致的，比供销社卖的糕点还精致。那我来个玉米吧，刚下班饿了。多少钱？”

        “咱们是家门，要啥钱啊，拿去吃就是了。”姜知暖拿了个玉米递给姜霞。

        “后面你请我吃都行，你今天第一天摆摊，开张第一单，取个好兆头，一定要收钱的。”姜霞坚持道。

        “对，小姜，取个好兆头嘛，我们姜霞来开第一单。”姜站长在一旁帮腔道。

        姜知暖抬眼看了看舅舅崔文斌，见他微微点头，立刻又加了个鸡蛋，“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玉米2毛钱一个，开业大酬宾，第一单买一赠一，搭个卤蛋。”

        鸡蛋的市价比玉米贵，可姜知暖却说“买一赠一”，送个卤蛋。“看来不光是个美人，还是个厚道人。”见姜知暖爽快，姜霞也不忸怩，一手接过玉米和鸡蛋，一手递给她钱。

        姜知暖看着手里的毛票子，似乎看到了未来无数张毛票子，开心地笑了。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以后她会赚很多很多钱，不光能养活自己，还能让外婆过上享福的日子。

        姜霞看着一脸笑容的姜知暖，第一次明白了书里的“回眸一笑胜星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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