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星期五。

        因为记着明天去西南医院给外公挂号的事儿，苏南一夜没睡好，天还亮就起床了，赶到轻轨站时，轻轨都还没开班，他满以为，自己一定是最早一批去西南医院挂号的人。

        结果等到他赶到西南医院后才傻眼了……挂号大厅排队的人龙都已经蜿蜒到大门外了，黑黑压压的人潮比乡下赶集还要拥挤。

        “药丸、药丸……”一想到已经走到半路上的老妈外公一行人，苏南就觉得脑仁疼，心想着自己今天怕是要被老妈唠叨死。

        犹豫了一两分钟，他还是唉声叹气走到队伍末端，老老实实的跟随人潮慢慢往前走。

        一个小时后，苏南庆幸不已的拿着专家号发票从人群里挤出来，一看时间：8：10，心里估摸着外公他们应该有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这里，就往医院外走去，想找个面馆吃早饭。

        走出医院，苏南看到大门正对面就有一家面馆儿，看门脸儿还算干净，就径直走了过去。

        “老板，三两小面，加个煎蛋。”

        厨房里忙活着挑面的老板既没抬头，也没吱声，就像是没听到一样。

        重庆虽然地处西南，但大多数重庆人的一天却是从一碗红油小面开始的人，重庆小面和重庆火锅一样，都是重庆的美食名片，而且最令人费解的，就是重庆面馆的味道和老板的脾气往往是成正比的，手艺越好，老板的脾气就越大，热情？招呼？不存在的，一切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不能吐槽，你要敢吐槽，老板就敢一扔煮面的长筷子：“你来煮嘛！”

        苏南在重庆待了几年，早就见怪不怪了，站了一会儿，见到有一张桌子空出来了，就坐了上去，边玩儿手机边等待服务员端面。

        “老板，煮两个面，一个二两牛肉在这儿吃，一个二两清汤小面加蛋打包！”

        一个温柔的女声出现在面馆里，一边点餐一边坐到苏南对面。

        苏南也没在意，抬起头扫了一眼，忽然一愣：“姐，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看到苏南，也是的一愣：“苏南？你怎么在这儿？”

        苏南一下子觉得浑身不自在，脸颊僵硬的笑道：“我外公生病了，来西南医院做检查，我提前过来给他挂号……你不是在三亚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回来的。”来人的脸色倒是要比苏南自然很多，“有一阵儿没见了，之前听文文说，你现在是专职打游戏对吧？”

        唐雅清，唐雅文亲姐，上高中那会儿比苏南和唐雅文要高一级，高中毕业考到了海南，大学毕业后就留在那边工作。

        苏南僵硬的摇头，“没有打了，现在在学校重修大三。”

        他说话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思考，要是唐雅清突然一耳光扇过来，自己是躲还是不躲……上高中那会儿，唐雅清在学校里就是出了名脾气火爆，那时候他追唐雅文，她还领着一帮女痞子在校门口堵过他。

        不过大学还真是整容院，高中那会儿唐雅清胖胖的，留着一头短发，跟个假小子似的，才几年时间，就变成了一个高挑的长发大美女，气质也比当年温婉了很多……很像唐雅文。

        唐雅清注意到苏南神情有点紧张，笑呵呵的冲他挑眉：“你别紧张啊，我又不吃人！”

        “不不不紧张、不紧张！”苏南点头如捣蒜，话都说不利索了。

        “噗嗤……”唐雅清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当年那个在艺术节上拿着麦克风大喊‘文文我爱你’的浩南哥！”

        苏南心里猛的一抽，捂着脸哀嚎：“姐，你就别调侃我了，要打要骂给你给我个痛快，我保证不还手……”

        唐雅清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就冲你现在还喊我姐的份上，我就不打你了，我也知道，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是没有资格评论的……前不久文文还跟我说过，她这辈子都找不到像你这么爱她的人了。”

        苏南死死的捂住脸，好不让眼泪流出来，“都是我的错，我如果不去打职业，我和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哎……”

        唐雅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包含着说不出的惋惜……她曾经以为，苏南会成为她的家人。

        面端上来了，可谁都没动。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苏南才擦干眼泪，强笑着问：“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在这干嘛呢？”

        唐雅清脸色略微有些黯淡的笑了笑，“我爸病了，在这儿住院。”

        “住院？”苏南一惊，连忙追问道：“什么病，严重么？”

        他是在县城里长大的，知道区县的人但凡是没有遇到区县大医院诊断不出的疑难杂症，或者比较棘手的大病，是不会到主城区来看病的。

        唐雅清摇头，不肯说：“不严重，就是小毛病！”

        她越是不肯说，苏南心里越觉得肯定很严重，“叔叔住那个病房，我待会儿过去看看叔叔。”

        唐雅清又笑：“你不怕遇到文文？”

        苏南：“今天周五，她要上班。”

        唐雅清：“你倒是比我还清楚她的生活……”

        ……

        苏南扶着外公从专家诊断室出来，“外公，医生可说了，你这个病不能吃辣，烟也是能少抽就少抽，你回去可别管不住嘴！”

        他外公压根就没听进去，一个劲儿的嘟囔：“我都说了没得啥子、没得啥子，你妈他们就是不信，非要上来检查，你看嘛，好麻烦嘛！”

        苏南笑着安抚他老人家：“有啥子麻烦嘛，没得啥子是好事，检查了他们也好安心噻！”

        苏妈妈拿着包从急症室出来，板着脸冲他外公摊开手：“把您身上的烟给我！”

        “你要做啥子？”外公连忙捂住自己的衣服口袋，紧张的看着她，“不给！”

        苏妈妈气恼的拔高了声音：“医生说了您这个病是感冒加抽烟引起的，你还不注意，咳起安逸嘛啷个？”

        “他说了不管用！”外公不为所动，捂住衣服口袋不撒手，“老子抽了几十年的烟，他说不抽就不抽嗦？”

        苏南笑着上前阻挡他妈的进一步动作，“妈，完全不抽是不可能的，外公他抽了几十年，一下子完全戒掉，他的身体扛不住戒断反应，少抽点，一天几根，不会有啥子大问题。”

        他外公使劲儿点头：“都是都是，还是我孙儿心痛我！”

        “啪！”苏妈妈跟他外公还要讲理，跟苏南那还会讲什么理，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还好意思说，你和你外公都是一路角色！”

        “嘿嘿……”

        苏南装傻，生怕自己老妈一气之下要他也戒烟，那可真是要他老命。

        等到苏南他舅舅从药房拿了药出来后，苏南送他们到车库开车，苏妈妈：“我们今天晚上去你舅舅家里吃饭，你也一起去噻？”

        苏南摇头：“您先去，我早上遇到个朋友在这里住院，我去看看他，完了再过去。”

        ……

        苏南提着果篮站在病房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唐雅清坐在病床边削苹果，看到苏南进来就小声提醒唐爸爸：“爸，苏南来了！”

        穿着一身病号服的唐爸爸放下手里的报纸，转头向苏南招手：“小南啊，快过来坐。”

        苏南笑着把果篮放到是床头，坐到唐雅清对面：“唐叔，好久没见您，您这身体可不如以前了啊！”

        唐爸爸给苏南倒了一杯水，装作不高兴的数落他：“还好意思说，放假了也不说去看看我和她妈。”

        苏南双手接过水杯，不好意思的说：“主要是怕去了您和阿姨拿扫把赶我。”

        唐爸爸有些感伤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哎……你说你啊，挺懂事儿的人，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呢？”

        苏南忽然觉得心里特酸楚，强忍着泪流的冲动，低低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

        苏南上初中时，他们县城里的重点高中的都是要通过考试才进得去的，他初中成绩太差，没考上重点高中，他爸又觉得他在城里整天和一帮狐朋狗友惹是生非，高中就索性把他弄到了乡镇高中。

        唐雅文家就在那个乡镇上，那两年，苏南基本上都是把唐雅文家当自己家。

        他刚和唐雅文在一起的时候，唐爸爸和唐妈妈对他们俩谈恋爱这事儿是持反对意见的，觉得他们年纪太小，谈恋爱完全就是害人害己，唐爸爸还去学校找他们班主任老师闹过，哪知道他们反对，苏南和唐雅文越执拗，艺术节上那一出儿，就是苏南为了反抗唐爸爸、唐妈妈以及学校那些老师的“压迫”闹出来的，气得他们班主任第二天一早就把苏南他爸叫到学校一阵狠批，那些话难听得苏南差一点就拎着棍子去班主任家楼下堵他。

        后来时间长了，谁都拿苏南和唐雅文没办法，唐爸爸唐妈妈就也默认了，拿苏南当半个儿子对待，平时给唐雅文送的好吃的，都没忘记给苏南捎一份儿，连苏南的脏衣服，唐妈妈都给他洗过。

        唐雅文在苏南家也一样，苏南的所有亲人都认识唐雅文，平日里家里的大事小情、婚丧嫁娶，唐雅文都是以家属的身份出席的，就连苏南爷爷去世，唐雅文都是以孙媳妇的礼节给他爷爷守灵。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苏南和唐雅文大学毕业后就会结婚……

        ……

        唐雅清送苏南出来。

        苏南摸出烟点上：“姐，你老实告诉我，唐叔到底是什么病？”

        他刚才和唐爸爸聊天时，一直在暗中观察唐爸爸的脸色，可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出来，唐爸爸一直都像正常人一样和他聊天……可那个正常人会住在医院？还是在西南医院这种没大问题医生根本不会允许住院的三甲级医院？

        唐雅清皱着眉头，有些烦躁的推了他一把：“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走你的！”

        苏南不动弹，“你要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医生……我总能帮上什么忙吧？”

        唐雅清推了他几次都推不动，忽然有些崩溃的靠着墙蹲了下来，把头埋进双手中间，带着哭腔说：“胰腺癌！”

        苏南吓了一大跳，连忙蹲下来抓着她追问道：“早期还是晚期？”

        他并不懂什么是胰腺癌，但一个“癌”字儿，已经说明了一切……难怪唐雅清会从三亚赶回来。

        唐雅清的双肩微微耸动着，“早期。”

        苏南心里微微一松，早期还好，还有治的余地，“医生怎么说？需要手术么？”

        唐雅清流着泪点了点头。

        苏南想了想，“手术费准备好了么？够不够？”

        唐雅清擦干眼泪，咬着牙站起来，“准备好了，不用你担心！”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苏南转身又朝住院部走去。

        唐雅清连忙拉住他：“你干嘛？”

        苏南头也不回的说：“你不说实话，我自己去问医生！”

        唐雅清冲到他面前挡住他，愤怒的吼道：“你谁啊，我爸生病和你有关系么？谁需要你自作多情！”

        苏南痛苦的闭上双眼，“姐，我和文文在一起四年半，很多结了婚的夫妻都过不了这么长吧……”

        再睁开眼时，他的双眼已经被眼泪淹没：“就算我和她现在没在一起了，我依然希望她能过得好……

        比谁都希望！”

        唐雅清松开了拉住他的手，低沉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无助的低声道：“手术费加医药费，一共要二十万，我们卖了房子，还差8万多……”

        苏南皱了皱眉头，“手术日期定了么？”

        唐雅清摇头：“要先把钱交齐了，才能确定手术日期……医生说最好在下个月10号之前动手术，不然病情很可能会恶化。”

        苏南掏出手机递给她：“20号前，我把钱送过来，你把你的电话留给我！”

        唐雅清没接手机，疑惑的看着他：“你哪来这么多钱？”

        苏南强行把手机塞给她：“文文没告诉过你，我以前打游戏收入很高么……这个事儿你要保密，谁都别说，尤其是文文！”

        唐雅清低头输手机号：“为什么不告诉她？”

        苏南勉强的笑了笑：“告诉她，除了让她心里难受，还有什么用？”

        唐雅清输手机号的动作顿了顿，再次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现在才知道这些，早的时候干嘛去了？”

        “我后悔了，可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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