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搪瓷脸盆，熟悉的大花被面，熟悉的枯黄席子，发黄的报纸糊满了墙上，还有母亲熟悉而又年轻的面庞……

        我这是，重生了？

        楚楚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生疼生疼的。

        母亲李荷一把拉住她的手，两眼都快急出眼泪来了：“你这孩子，怎么……怎么就知道作践自己啊……”

        旁边那屋，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而后一个虚弱的声音怒气冲冲的说道：“你……你让她……让她接着跳……我……我楚建国没有这样没出息的女儿！”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来。

        李荷眼泪汪汪的看了那屋一眼，高声说道：“你就少说两句吧！这好不容易救回来了！”

        而后，李荷又紧紧抓住楚楚的手说道：“楚楚啊，你到底遇到啥事了，跟妈说！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说着说着，李荷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楚楚低头看着母亲干瘦的双手，沉默片刻，说道：“妈，我没事。”

        李荷擦着眼泪，强行笑了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肚子饿了吧，刚才把什么都吐了，妈这就给你拿点吃的。”

        说完，李荷就向屋外的棚子走去，忽然又转身，走到对面屋里。

        楚楚低头看向地上的搪瓷脸盆，边缘坑坑洼洼，搪瓷都脱落了不少，盆底还有气焊修补的痕迹，让这搪瓷盆愈发丑陋了起来。

        此时搪瓷盆中，只有清水和一些嚼碎的红薯，轻轻飘在上面。

        “来，吃吧，吃饱了睡一觉，就啥都忘了。”母亲递过来两个黑面馒头。

        这是平日里，给养病的父亲留的，高粱面儿掺上一点玉米面，就做成了这黑面馒头。后世拿来喂猪的高粱，此时却是楚家难得的粮食。

        楚楚下意识的就要推开，母亲却执意递了过来，“给你你就吃吧，平时你老喊饿，赶快吃啊。”

        楚楚接过这两个冰冷的黑面馒头，一口咬下去，高粱生涩的口感扎的嘴里生疼，但她心里，却暖洋洋的，眼泪忍不住就滴落了下来。

        坐在炕沿上，嘴里含着馒头，心中那种热流越来越压抑不住，楚楚忍不住放声大哭，刚刚嚼碎的馒头渣掉了一地，她却不管不顾，就在母亲面前，肆意大哭，任由鼻涕眼泪横流。

        “妈！我错了！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

        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爹，不该跟你们断绝关系，不该跟着那个男人二十多年，让你们丢尽了脸面，还害了舅舅一家……

        李荷看着眼前大张着嘴巴，鼻涕眼泪乱飞的女儿，也鼻子一酸，轻轻抱住女儿，啜泣着说道：“没事啊，没事，闺女，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楚楚抱着母亲，放声痛哭了半天，这才不好意思的松开母亲，说道：“妈，我去擦把脸。”

        然后也不等母亲拦她，就一跳下了地，手脚麻利的端着搪瓷脸盆走出屋子，清洗干净脸盆之后，换上清水，刷刷刷的用清水在脸上猛扑，而后麻利的倒掉水，端着盆进屋，对母亲说道：“妈，我衣服湿了，有换洗的衣服没？”

        李荷看着女儿这一瞬间，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站的笔直，神情自若，好像和以前完全换了个人一样，愣了一下才说道，：“傻丫头，家里哪有什么换洗衣服，你先脱了衣服在被窝里钻会儿，我去把你衣服晾晾。”

        楚楚一愣，这才回想起来。是啊，这个时候，家里穷的就快当裤子了。全家人能每人有一套衣服，还是母亲四处帮忙，从别人家省下的布头和破裤子破被子之类，硬生生给一家四口，攒出来的。

        她一把抓起炕头的花布书包，说道：“妈，我上院墙上吹吹风，一会儿就干了。”

        李荷看着楚楚麻溜的走出屋子，三两下翻到院墙上，再看着手边的一个半馒头，忍不住有些发呆，“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楚楚坐在院墙上，看着不远处静静的河湾，心中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是啊，我重生了。

        打开书包，她“重新”取出那份信，细细的看了起来。

        上面，是一行行遒劲有力的钢笔字。

        “见信便好，见面就不必了。

        我希望你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也没什么好说。

        就算有过肉体碰触又怎么样？这不是封建社会，我们是新中国的好儿女，无须避讳。我认为，这是正常的同学关系。

        即便你去闹，去寻死，又如何？我行的正，坐得端。你这些小手段，是不会起作用的。

        望你自重！

        贺远风

        1982.4.10”

        楚楚默默的合拢信纸，此时她才注意到这信纸上方，印着一行鲜红的大字“60××部队革命委员会”。

        前世，正是贺远风这封信，让她选择了投河自尽。而今重头再来，楚楚却觉得昔日的自己，可笑至极。

        “望你自重？”

        前世这几个撕心裂肺的字，现在的楚楚看来却是如此淡然。

        撕碎手中的信纸，一阵风吹来，片片信纸便如蝴蝶般飘散。

        楚楚望着这飘飞的信纸，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活着，真好！”

        不远处的树林之中，一个削瘦的绿色身影远远望着这边。看到楚楚手中撕碎飘飞的信纸和那平静的表情时，他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一瞬间心如刀割，而后豁然转身，脸色苍白，对身边那人说道：“梁部长，走吧！”

        身边同样一身草绿军装的部长诧异的说道：“不再等等了？”

        那人缓缓摇头说道：“家国大事，岂容儿女私情！”

        梁部长叹息一声，便走向身后的军绿色吉普车，开始发动起车子来。

        此人却缓缓转身，望向一脸恬静的楚楚，猛然举起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口中轻轻说道：“再见了，我的楚楚！”

        转身就跨入吉普车内，紧紧关闭车门。

        “出发！”

        楚楚双腿在院墙上晃来晃去，心情渐渐的平复下来。隐隐感觉到有人在看向自己，当她扭头去看时，却只看到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冲出树林，席卷一路尘土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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