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元成了活狍子的成交价。李勇本想给三十五元，兄弟三人推来让去，好半天，最终张卫东一锤定音，敲定了 “二十八，一路发” 这个价格。

        对方如此重义气，张卫东和彪子自然也不能含糊，他俩都是敞亮人，深知有来有往才能情谊长久、细水长流。

        在计划经济的大环境下，没有小贩的高声吆喝，没有同行之间的明争暗斗，更不存在组团哄抬物价的乱象。

        那时的人们真诚而质朴，有话直说被赞为心直口快，做人实在，不像后来的日子里，这样的人会被误解为没脑子、情商低。

        常言道：口袋里装锥子 —— 锋芒毕露。自从有了套夹子，生活仿佛一下子有了盼头。

        抽烟带滤嘴，吃饭有荤腥，走路姿势都是嘎嘎以嘎子，为啥？

        彪子一咬牙，花了笔 “巨资” 给哥俩一人买了一双劳保鞋。

        这可不是普通的解放鞋，那是林场专门供应的，鞋头带着铁皮，鞋底厚实，穿上比原来的棉鞋可要舒服多了，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 “吧嗒吧嗒” 声。

        要不是秀才的脚码太小，场办发的鞋根本不合哥俩的脚，不然彪子这笔买鞋钱直接就能省下来，给对方买了一罐水果罐头才肯作罢。

        张卫东之前脚上穿的鞋，是家里老娘把那些破得不能再穿的旧衣服、旧被单。

        还有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全都收集起来，在三伏天最热的时候，仔仔细细地洗净、铺平，再均匀地涂上面浆。

        一层又一层地糊在木板或者门扇上，等晒干了就成了袼褙子。

        然后，照着鞋底、鞋帮的尺寸规格样式，缝制而成的。可这种鞋，根本不适合跑山，只要经过几次阴坡，那鞋底子准得开裂。

        彪子更不用说了，他那双老胶鞋是哥哥早年寄来的宝贝，以前垫四双鞋垫，跟船一样。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直到鞋头都露出了脚趾头还舍不得扔。

        彪子眉头紧蹙，眼睛里满是疑惑，嘴里嘀咕着：“这孙姐上班是看心情咋的？这都到点了，人咋还不见影呢？”

        张卫东撇撇嘴，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谁晓得呢，说不定人家上的是下午班。” 说着，两人一同踏出了供销社的大门。

        阳光洒在对面，一个老头正坐在那儿，脸涨得通红，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甚是有趣。

        张卫东抬眼一瞧，顿时面露惊喜，赶忙扬声喊道：“贝爷？您在这儿晒阳阳呢！”

        贝爷原本气呼呼地耷拉着脑袋，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来，一看到是张卫东，那眼睛瞬间像通了电的灯泡，一下子亮了起来。

        原本皱巴巴的脸上也挤出了一丝笑意，说道：“哎呀，是你小子啊！来得正好！”

        说着，他双手迅速地从身后的狍皮兜里掏出半张黑瞎子皮，几步上前就塞到了张卫东怀里。

        “你来给我评评理，这好好的皮子，收购站咋就不收呢？”

        张卫东双手接过皮子，眼神中满是疑惑，仔细端详起来。

        只见那皮子边角处有明显的修补痕迹，像是两张碎皮子粗糙地缝合在一起，有头却没屁股。

        彪子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左右转动，眼睛瞪得大大的，吧唧了几下嘴，心里暗自惊叹：

        这老爷子浑身可都是宝贝啊！瞧瞧这一身的兽皮，背后那抬牙子（枪）和弓箭。

        还有那用兽毛和彩珠子装饰得格外耀眼的猎刀。

        尤其是脚上那双长及小腿、锃亮的鹿皮靴，再瞅瞅自己脚下的新鞋，瞬间觉得黯淡无光了。

        “贝爷，您看这熊皮，好像被撕扯过一样，确实不太符合收购站的要求啊，品相差了些。

        您瞧这破洞，都能塞进两根手指头了。” 张卫东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破洞的地方，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神情。

        “哼！你跟他们说的一样，不就是欺负我们听不懂，想压价么？”

        贝爷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眼睛瞪大，满脸怒容，作势转身就要走。

        张卫东赶紧一把拉住贝爷的胳膊，脸上堆满笑容，急切地说道：

        “别呀，贝爷，他们不要，我要！走走走，咱找个地方喝点去。彪子，快帮咱大爷拿东西！”

        张卫东连拉带拽地把贝爷拖进了国营饭店，转身对着彪子说道：

        “彪子，你快去喊秀才来，就说请他吃饭，让他整点熟食来。再告诉小金子一声，咱请他下馆子，让他把好酒拿上。”

        彪子站在一旁，咧着嘴笑骂道：“还得他娘的是你啊！幸亏老子跟你是一伙的，不然裤衩子都得让你骗没了！” 随后转身跑了出去。

        张卫东满脸堆笑，格外恭敬地引着贝爷：“来，贝爷，您坐上座。五十六个民族大团结，今天说啥都得让您感受感受我们汉人的待客之道！”

        说着，他手脚麻利地给贝爷倒上茶水，又从兜里掏出烟，双手递到贝爷跟前，帮他点上，这才转身走向玻璃柜台。

        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从兜里抓出一把毛嗑，轻轻放在服务员大姐的面前，笑着说：“姐，我来点菜。”

        服务员大姐斜靠在柜台上，一边嗑着毛嗑，一边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小黑板，眼皮都没抬一下，“要啥？”

        张卫东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小黑板上的菜名和价格。

        只见肉菜里最贵的红烧肉限量供应，后面明晃晃地写着售完。他思索片刻，说道：

        “给我来个什锦锅子，再来个炒猪肝，还有酸菜炖粉条、烧茄子、拌豆芽、土豆丝和炒白菜，外加一个豆腐汤。”

        点完菜，张卫东恭恭敬敬地把钱和粮票双手递到服务员大姐面前。

        服务员大姐这才停下嗑瓜子的动作，抬眼打量了一下张卫东，心里暗自琢磨：这小子穿得普普通通，点菜倒还挺大方。

        “姐，主食一会儿再点。您看，今天我们代表场部请兄弟民族的客人吃饭，您多费心。” 张卫东脸上依旧带着笑，语气诚恳地说道。

        “嗯，知道了，人齐了告诉我。” 女服务员看了看贝爷，听到张卫东提到场部，态度稍微好了一些。

        张卫东低三下四的样子是计划经济时期的普遍现象，毕竟在这个年代，国营饭店缺乏竞争，管理僵化，服务员们捧着铁饭碗，熬年头。

        总觉得自己干的是 “为人民服务” 的工作，心里不自觉地就有了优越感。

        而顾客们为了能买到东西或者吃上饭，也只能忍气吞声，这就使得服务员的态度越来越差。

        没过多久，秀才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只烧鸡。一见到张卫东，便大笑着，伸手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说道：

        “你小子可以啊，早上刚请了早饭，这午饭又安排上了，弄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

        “别着急，还有人呢，今天带你见见高人！” 张卫东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透着神秘。

        秀才眼睛一亮，脑袋像拨浪鼓似的转了转，连忙说道：“是勇哥不？你早说啊！今天这顿我请，谁都别跟我抢，酒呢？没酒可不行！”

        正说着，彪子和小金子走了进来。小金子手里用麻绳拴着四瓶玻璃瓶汾酒，脸上洋溢着笑容，说道：

        “哎呀！整这么破费干啥，上我那儿对付一口不就完了，在哪喝不是喝！”

        “行了，都坐下，饭钱我已经结了，今天咱们兄弟几个，还有一大爷，好好聚聚。

        大姐，起菜！” 张卫东提高音量，冲着服务员喊道。

        角落里的服务员翻了个白眼，嘴里小声啐了一口瓜子皮，没好气地说道：“还特么起菜，你咋不说起驾呢！田胖子！二号桌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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