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只觉肩头似压着千斤重担，那被黑瞎子拍晕的男人如同一座小山，死沉死沉就是这么来的。

        他紧皱眉头，努力辨认着方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 必须尽快赶回石门屯。

        林场卫生所实在是太过遥远，此路不通。

        当务之急，是将这人送到冯刚那里，常年跑山的人可都是半个赤脚医生，虽不敢说能包治百病，但治疗外伤却是极为擅长。

        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年代，乡村大夫们无疑是大多数人的救命稻草。一根针、一把草，针是银针，草是药草，便能将人从阎王殿拉回来。

        老话说得好，偏方治大病，此刻张卫东别无他法。

        从下游往回走，这一绕便多出三四里地。

        他背着一百多斤重的人，每一步都似灌了铅般沉重。

        豆大的汗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他额头滚落，掉在地上瞬间摔成八瓣。

        一旁的灰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围着张卫东和它的主人转圈圈，仿佛在催促着他加快脚步。

        “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能耐你背！” 张卫东喘着粗气，忍不住怒骂一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张卫东没敢走回屯的大道，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冯刚家的院子。

        “汪汪汪！” 大顺在狗圈里叫得震天响。灰狗子却夹着尾巴，畏畏缩缩地躲在篱笆外头，不敢踏入院子半步。

        张卫东吃力地把男人往地上一扔，急忙打开狗笼子，对着大顺喊道：“大顺，快去把冯叔找回来救人！”

        大顺脑袋晃了晃，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立刻扭头跑出了院子。

        直到这时，灰狗才小心翼翼地溜了进来。

        张卫东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后背渗出的鲜血，心急如焚。

        可他也不好意思在冯刚不在的时候进人家屋子乱翻东西。

        正焦急间，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台上晾晒的烟丝上，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在这大东北，尤其是挨着林子的地方，不论男女，皆爱抽烟，且都是自己卷烟叶子。

        兴安岭有四大怪：大姑娘叼烟袋，窗户纸糊在外，反穿皮袄毛朝外，养个孩子吊起来。

        生活在林区附近的人们，日子过得极为艰苦，常常要与蛇蝎蚊虫打交道。

        吸旱烟不但可以驱蚊逐虫，还能防止被毒蛇咬伤。据说，就连最毒的蛇也惧怕烟袋油子，而且烟面也能消炎止血。

        在这里，吸烟可不仅仅是一种消遣和嗜好，更是一种防身保安全的手段。

        且说这大姑娘叼烟袋，东北的姑娘个个豪爽大气，抽烟更是为她们增添了几分豪气。

        男子吸烟，女子也不甘示弱，你的烟袋杆短，我的烟袋杆比你还要长。

        那窗户纸糊在外，是因为过去东北地区的居民十分贫穷。

        他们住的大多是土垒草房，窗户是木棂格子窗。那时买不起玻璃，只好用纸糊在外窗上，以此挡风御寒。

        反穿皮袄毛朝外，只因过去东北地广人稀，天气冷得吓人。

        冬天吐口唾沫，瞬间就会变成一个小冰坨，房檐下的冰溜子能有一尺多长。手和脸都不敢轻易露在外面，否则立马就会被冻伤。

        养个孩子吊起来，用的是 “悠车”。

        那 “悠车” 呈扁椭圆形，是木制的，大约一米多长，不到半米宽，高度在四十公分左右。

        沿两侧各打四个眼，穿上长长的四根绳子，挂在房梁上。

        小孩一般在半岁以前都在这上面度过。

        等大顺带着冯刚匆匆赶回，一眼便瞧见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以及一旁的灰狗。

        冯刚见状，脸色骤然一变，喃喃道：“这人伤得不轻啊。”

        “东子，这咋回事儿啊？” 冯刚望向张卫东，满脸疑惑。

        “冯叔，我去捞鱼的时候碰到的。他在打狗围那儿撞上了黑瞎子，被黑瞎子狠狠拍了一下掉进了河里，我就把他给救上来了。您快给看看。” 张卫东急忙解释道。

        冯刚走上前，轻轻抬起男人的脑袋。“搭把手，把人抬屋里去。”

        接着又吩咐大顺，“大顺，去把彪子喊来。”

        进了屋，张卫东和冯刚小心翼翼地把受伤的男人架到炕上。

        随后，冯刚熟稔地取来一套工具和一盏煤油灯。

        俩人先是把男人浑身湿透的衣服扒掉，衣服被缓缓剥离，露出男人伤痕累累的身躯，新伤旧痕交错，让人看了不禁心头一紧。

        接着，冯刚取来一碗汤汁，缓缓地倒入男人嘴里。

        “这是天南星做的麻药。” 冯刚瞧见好奇的张卫东，解释了一句。

        此时的张卫东，眼睛紧紧地盯着男人的伤口，那伤口触目惊心，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张卫东看着冯刚谨慎的模样，问道：“叔，这伤口这么大，能行吗？”

        “不打紧，你小子挺机灵啊，知道用烟面止血。来，帮我按着他。”

        冯刚边说边对伤口进行简单的消毒处理。

        他拿起一瓶药水，轻轻地倒在伤口上，那药水与伤口接触的瞬间，发出轻微的 “滋滋” 声。

        消毒完毕后，冯刚拿起针线，那细细的针在煤油灯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开始缝合伤口。

        那针线在伤口上穿梭，看的张卫东不忍直视。

        “东子，你他娘的睁大眼睛学着点，在这山里头，有个病有个灾的，只能靠自己！” 冯刚大声说道。

        张卫东强忍着心中的难受，帮着冯刚打下手。

        等忙活完一切，冯刚又取来石臼子和草药，不停地捣着。

        “这是三七和白茅根，止血消炎的。” 冯刚向张卫东介绍着。

        看到受伤男子呼吸平稳，面色好转，爷俩这才如释重负，瘫倒在炕上。

        张卫东看着这一切，欲言又止。冯刚则找来烟袋锅，抽了一口回魂烟，缓缓开口道：

        “东子，上回你腿让黄毛子划伤了，为啥我让你舍近求远去卫生所？

        一个是小毛病，去了卫生所大夫缝得好看，又有麻药，花不了几个钱，拆线的时候也不遭罪。

        你这年轻小伙子，以后还得娶媳妇呢。

        他不一样，这么大的伤口，去林场太远，而且得花不少钱。

        土办法有土办法的好处，他都俩孩子了，也没人稀罕看他身上的疤。”

        “哦，叔，你认识他？” 张卫东问道。

        “嗯，下沟屯的郝俊生，也是跑山的。这犊子属王八的，命硬得很。” 说完，冯刚指了指炕上这人的身体。

        “你小子快把衣服换了，别再冻着了。” 冯刚一边安排张卫东，一边自己去堂屋把火炕烧得更旺一些。

        等彪子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屋，咋咋呼呼地冲着冯刚又是一通问。

        他跑到隔壁屋一看，张卫东喝了半碗姜汤，早已经沉沉睡去。

        “叔？这咋整啊？”

        “你去趟下沟屯，让家里人来接一趟。人走不了，让他们派车来拉，估计得在炕上躺俩月。”

        “嗯呐，东子没事吧？”彪子着急问道。

        “不打紧，累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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