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那马首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时候，却骤然高扬了前蹄，发出刺耳的嘶鸣声。待到前蹄再度落下的时候，已然朝旁边侧开了几分。

        与此同时，纪思嬛身形骤然一轻，却是被马上那人俯身展臂，拦腰抱上了马。

        天旋地转间，头纱掉落在地，她的面容便原原本本地被展露了出来。

        在周遭人群的惊呼声中，纪思嬛调整好面上惊魂未定的神情，正待作势回头，耳边却响起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

        “你刚才的小动作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竟是先行一步料到了她的举动，缓声道，“不用在我面前装无辜。”

        纪思嬛余光看到他上翘的嘴角，以及嘴角边溢出的戏谑神情，眼眸微眯。然而还来不及应答，身下的马却忽然拨开人群，纵身朝前窜了出去。

        大庭广众之下，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这样的举动纪思嬛是真的没料到，努力挣扎了几下，然而对方的双臂正绕过她身子的两侧，握着马缰，那钢铁一般的力道，根本不是现在的她所能挣脱得了的。

        她只能放弃，改为言语威胁，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受不亲，秦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她自己虽不怎么拘小节，然而既然重生在了闺阁，便不得不替自己稍稍注意下名节。

        回应她的，只有身后一声低低的笑。

        *****

        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策马越过闹市，直到来到一处人烟稀落的偏街，这才停了下来。

        马一停住，纪思嬛便挣开身后的人，一跃而下。

        回过身去，却见马上那人依旧高坐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想不到，纪家小姐养在深闺，却还懂骑马？”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意，秦王段天璘缓缓启齿。

        纪思嬛暗恨他这超乎常人的观察力，面上却也不动声色，只冷冷道：“家父曾教导过，女儿家手无缚鸡之力，除却女工外，其余的，能学的也该多学些。日后出门在外，若是遇上登徒子，也好应付一二。”

        听出她言语中的讽刺意味，段天璘不仅不怒，反而翻身下马，朗声一笑道：“好毒的一张嘴。”

        “不敢当。”纪思嬛淡淡回道，与此同时眼眸微眯，不着痕迹地捕捉着他面上的表情。

        但只可惜，这短暂的空当内，她并不能从对方的笑容里窥出什么的别样的神情来。那笑容就如同一张完美而稳固的面具，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丝毫的破绽来。

        分明是意识到自己正被审视着，段天璘却毫不在意，连唇角勾起的弧度也没有改变，只笑眯眯地接受着这样的审视。

        简直是个分毫也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纪思嬛收回目光，心中暗想，前世能掀起半个江山那么大的风浪，险些将太子逼死的。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这秦王段天璘，果然比想象中的更要棘手。不过，正因为棘手，才合乎自己心意。

        正沉吟着，面前人却开了口，不咸不淡地问：“方才不躲，是赌我认出你了？”

        既然已经被被他看穿，再否认便显得矫情了，纪思嬛摇头道：“不是。”

        “那是什么？”段天璘微微扬眉。

        纪思嬛微微笑道：“我在赌，殿下不仅认出我来，并且，还不舍得杀我。”

        “哦？”段天璘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何以见得？”

        纪思嬛神情平静，“因为殿下无法确定，那日你出现在永惠寺之事，我是否已然告诉过第三人。”皇上素来厚太子而薄其他皇子，尤其是这秦王，之所以被分封到泸州来，明面上看此地富饶繁华，是个好去处。然而实际上，这泸州离京城极近，任何风声，根本隐藏不住。并且地势平坦，无险可守，纵有反心，也无法付诸行动。

        实则，皇上对他可谓是处处提防。永惠寺一事，不论段天璘本人是否清白，但朝廷特地派遣钦差，可想而知，多半也是为了寻他的错处而来。

        正因如此，段天璘更不能容得自己出任何一点错处，比如自己，这个知情人。

        她的话音落下，面前的高大男子神情中闪过短暂的讶异，很快却恢复了笑容。

        他忽然上前一步，挑起纪思嬛的下颚，微微抬起。

        “告诉本王，你要什么。”四目相对，他唇角缓慢地勾起弧度，眼底溢出泛着邪气的光，“否则本王简直要怀疑……你是在勾引了我了。”

        ……

        哒哒的马蹄声在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是段天璘的随从们匆匆地追了上来。那匆忙的阵势，引得周遭为数不多的人群，也三三两两地停下脚步，朝这边看过来。

        然而面对着他咄咄逼人的问话，纪思嬛却退开一步，避开下颚处钳制的手，笑道：“殿下说笑了，奴家不过是一介闺阁女子，怎会有那么深的心思。”语声微顿，道，“殿下不必多虑，不该说的，奴家自会三缄其口。”

        言及此，回身看了眼跟上来的随从，扬了声道：“此处远离闹市，不知可否劳烦殿下派人将奴家送回府中？”

        众目睽睽之下，段天璘自然不好再强留。他饶有深意地盯着面前的女子看了片刻，面上笑容再度懒散雍容起来。

        “孝泉，送纪姑娘回去。”

        方才那一群人中，一人闻声飞身下马，走上前来。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永惠寺中，请纪思嬛出让房间的那人。

        “在下秦王府大总管，包孝泉。”他还是那副笑脸迎人的样子，“马车已在前面路口备下。纪姑娘，请。”

        言语之间，显然是来时便考虑到了此刻的情形，已提前做了准备。纪思嬛暗自惊讶了一回，虽然前世并不曾听说过此人，但段天璘身边之人，果然也不是池中之物。

        纪思嬛点点头，回身冲立在原地的段天璘淡淡一颔首，然后跟着他转身离去。片刻后，身后也响起了马蹄声，应是段天璘也离开了。

        座上了马车，纪思嬛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多半已经有了效果。

        对于段天璘，她是有所求的。这一点，不仅她自己心里清楚，段天璘也应当有所感觉。然而此刻她还未看透对方的心思，自然也不能早地将自己的心思开诚布公，话说一半，点到为止即可。

        她知道段天璘对自己是有兴趣的，而她要的，正是这份兴趣。

        其实他说得倒也没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的确是在勾引他。因为他，会是自己今生路上最好的一块垫脚石。虽然，拿下这块垫脚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和城府太深的人打交道，果然比平时要费神许多。对方的一句话，你须得琢磨三次再回应，而自己的一句话，也得得在心中琢磨三次开出口。

        因为对手是段天璘这样的人，任何一点错处，都将导致满盘皆输。

        这对于前世生性散漫，闲花野草一般的她来说，还真是个不小的挑战。与此同时纪思嬛也才真正意识到，比起刀兵，更难以揣度的，是人心。

        心与心之间的交锋，虽然无形无声，然而比起战场上的刀光血影，却一点也不遑多让。

        “纪姑娘，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正沉思着，隔着一层帘子外，却响起了包孝泉带笑的声音。

        这包孝泉看着嘻嘻哈哈，却是最知道段天璘心思的人。纪思嬛闻言立刻坐正了身子，也带笑道：“这泸州城虽不算大，但若要遇着，却也不那么容易。大抵是奴家有幸，天意使然，才得见殿下。”

        她早便觉得自己和段天璘的这次相遇是不是太过巧合，说这番话本意只是试探一番，谁料那包孝泉闻言竟是笑道：“哪有什么天意，是我今日上街无意中看见姑娘和身边的丫鬟，派人通知殿下的。”

        纪思嬛闻言霍然一怔！有什么倏然在脑中串联起来，成了一条线。

        今日她一直在想法设法地试探段天璘，却不想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踏进了对方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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