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歪着头看他:“不叫楚公子叫什么?难道学着含光那样,叫你楚爷吗?”
楚寰摇头失笑,真不知道宁儿有时怎么会想到那样奇怪的地方去:“光这京中,便有多少个楚公子。我们之间,又何必这样的生疏?”
宁儿脑中突然灵光一现:“那我叫你二哥好不好?”
二哥?
得了这么个回答,倒是楚寰愣住了:“怎么想起来这样叫我?”
宁儿却自觉这是个很亲近的称呼,她高高兴兴地同他讲:“柳莺曾同我说过,你在家中行二。又比我年长,宁儿又没哥哥,叫你二哥岂不正好?”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从小就十分羡慕别人家的哥哥,能叫楚公子做自己的二哥,宁儿十分欢喜。
没想到楚寰却凝神看了她许久,轻笑着摇头说:“可我比宁儿大了许多,做你哥哥,岂不是太占你的便宜?”
宁儿惊讶地看着他,楚寰看上去比燕翎大不了两岁,燕翎如今还不到十九,楚寰看着也不过二十左右的模样。
她忙问:“我是癸酉年二月生,如今十三了,您呢?”
楚寰向来亮如冷星的眼眸中笼上了一层薄雾,他感慨道:“我已二十六了,比你整整大了十三岁。”
宁儿松了口气,忙绞尽脑汁地安慰他:“那不正是好年轻。方才你那样说,我还当你是什么七老八十的妖怪,披了张年轻画皮来哄小姑娘呢?”
楚寰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从来没为年纪发愁过的少年天子,竟破天荒地感到一点心虚——加上前世他痴长的年岁,岂非正如宁儿所说的,成了个重生还魂的妖精?
不谙世事的姑娘抬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半是撒娇半是玩笑:“那我就叫你二哥好不好?”
楚寰难道能对着这样的宁儿说出一个“不”字?他思索片刻,指尖沾了点雨水,在廊柱上慢慢写了两个字。
宁儿提起那盏风灯,照着楚寰的动作,口中轻吟:“灵微?”
楚寰点点头:“这是我的小字,这世上鲜有人知晓。你既不喜欢叫我的名字,用这个小字称呼可好?”
他虽出生于至尊之家,坐望天下,但却少年福薄,以至早早失了至亲。
父亲临终前,曾屏退左右,摩挲着他的颈项,强忍泪道:“楚寰吾儿,为父恐怕见不到你加冠而字的那一日,只好提前送一小字予你。”
说着,便在他掌心落下“灵微”二字,勉力道:“父皇望你能至寰瀛之广大,亦能体察宇宙之幽微。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方成万夫之望。”
从那一日起,刚满八岁的楚寰就牢牢记住了“灵微”二字,这里头除却先帝对继任储君所寄予的厚望,更包含一位父亲临终前对爱子所遗一片情深。
楚寰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宁儿沿着他留下的水迹又描摹了一遍,她口中低吟:“灵微……”
宁儿转头过看他,楚寰衣衫濡湿,鬓发散乱,但这一副行色匆匆的狼狈模样,却半分没折损他如谪仙般的神韵高逸,不由赞道:“这字一听便有仙风道韵,果然十分合适你。”
楚寰还没弄明白她从哪里联想到这上面去,便见宁儿殷切地看着他:“我也想有这样精致的小字,也需要等到二十岁吗?”
楚寰摸了摸她的发鬟:“不用那么久,女孩子到了十五岁,就可取字。”他笑吟吟地看着她,打算提前占住这个位置:“等到你及笄时,我为你取字可好?”
他在心里毫不犹豫地把沈崇彦这个不称职的父亲踢到了一边,继续哄宁儿:“到时候,我给你取一个全天下最好听的字。”
宁儿的脑子里压根就从没有想过那个血缘上的生父,听楚寰这样说,全没任何心理负担地应下来:“那说好了,我也要一个像‘灵微’这样好听又贴切的!”
楚寰微微一笑:“又有何不可?”他语气郑重地像是许下承诺:“等到两年后,我为你筹办及笄礼,让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宁儿是多么出色。”
宁儿莫名被他夸了一通,耳根处都微微泛红,好在这会儿更深夜重,别人也看不见。
到了这时候,她才猛地想起来,两个人聊到现在,竟没说几句正事,尽谈闲篇去了。
宁儿忙道:“先不说这些。我问你,含光现在在哪儿?你又是怎么把他安进府里的?”
楚寰见她还念念不忘含光,只得耐心道:“他报了信出去,我进府后,便让他仍守在松寿堂正房处,万一有什么消息,也好及时告诉你知道。若你不讨厌他,今后就叫他跟在你身边守着。”
他对宁儿解释:“你既一时三刻不欲离开侯府,那身边多少得放几个人。燕翎那小子虽待你忠心耿耿,但身手却差了些,他的身份又不方便时时出入内宅。”
“含光的功夫是萧定一手调教的,不仅剑术高绝,而且轻功极佳。平日里你不召他,便几乎看不见他踪影,有用时你尽管差遣就是。”
如今含光在侯府内明面上的身份是二房一个毫不起眼的护卫,长房这边就没几个人认识。他原本就是楚寰安插在侯府中一枚备子,如今既入了宁儿眼,自然就归她使唤。
宁儿是知道楚寰的眼界有多高的,含光能得他这么一句称赞,说他剑术高绝、轻功极佳,那恐怕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就算真遇到什么无法招架的要紧事,至少能递个消息出去。
她想了想,又忍不住替楚寰担忧:“老夫人正大张旗鼓地要抄检府里,你把人明晃晃放在她眼睛底下,要不要紧?”
楚寰虽然是皇亲国戚,到底只是睿王不承爵的次子,何况又得罪了圣上,万一被侯府抓住了什么把柄,岂不是连累了他?
楚寰轻哂一声,沈崇尧才是他费了些心力,光明正大放在沈家的眼睛,那朱氏又到哪里查去?
但这不值得让宁儿烦心,楚寰安慰她:“宁儿尽管放心。依我看,那位老夫人想要找的实则另有其人,你们不过是受其牵累罢了。”
他想起前世信远侯府闹出的一堆事,冷笑道:“况且这府里人虽少,却谈不上清静。宁儿且着看好戏便是。”
在幽深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两声极清越的夜莺啼叫,紧跟着几声嘶哑的枭鸣,盘旋在雨幕中,久久不去。
楚寰听了这动静,先是眉头一皱,又慢慢舒展,他低头对宁儿道:“这会儿朱老夫人恐怕真顾不上你们了。”
“因为,今夜这侯府中当真死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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