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定河这个迂腐的秀才,又一次让黄权有些失望!
明明才学、心性都不错,可总是在关键时刻冒傻气。
说他天真吧,黄权都觉得是在夸他。
简直愚蠢!
可牟定河这种天真的愚蠢只认死理的性子,又让黄权感到无比的安心。
至少,一旦安排给他什么事儿以后,黄权几乎不用操心。
他自己勤勤恳恳硬着头皮,几乎是啃着困难在一点点解决,也不来黄权面前哭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帮助。
同样的,这家伙也从来不懂什么叫向上管理。黄权如果不问,牟定河恨不得消失在京营中,从不汇报进度和结果。
让黄权对他真的又爱又恨又无奈,说白了,牟定河属于那种情商不及格的人。
挥挥手,把牟定河撵出陪京御书房。
叫身边人搬出几幅地图来,黄权一一摊平展开,可眉头也瞬间皱了起来。
黄权望着一幅幅如山水“鬼画符”的地图,陷入了沉思。
精美,绝伦。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期的所谓堪舆图,和西方的地图相比,是完全没有比例尺经纬度这个概念的。
全靠意会。
要照着这种地图打仗,虽然已经比民用版本精细很多了,唉……
黄权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无论多有名的将领,领兵打仗的时候,都要首先抓当地向导了。
哪怕牛如差点封侯的数位历史名将,迷路,太正常不过了。
这地图简直就是一幅精美的,还有不少留白供人想象的国画!
锤子地图!
黄权想骂娘!
台澎……
黄权在地图大概的位置上,轻轻的画了一个圈,又摆上一面小旗。
此处正南方,有六万的水师叛军,从岭南安南一带正朝着江南松江府杀来。而且,这支水师官兵人数是实数,没有号称也没有夸大,实打实的六万人!
又在岭南海域,黄权画了一个圈,摆上一面另一个花色的小旗。
其中,红毛鬼雇佣兵有三四百人,自配战舰。他们的战舰质量和先进性上,不一定有福船好,更别提还有宝船了。
但是这群红毛鬼海上作战的经验不可小觑,每船火炮数量也更多……
黄权不太有把握要不要信任那个人,还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他。
毕竟此人与阉党也好还是浙党也罢,距离都走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老狐狸一个。
无论无视海禁还是偷税漏税,简直前科满满、劣迹斑斑……
关键是,他对打海战颇有水平,曾经手底下的猛将,也是冠绝无双。
黄权一时陷入两难抉择之中。
这种人,最好就是杀了,一了百了。不杀,就是放在自己身边的定时炸弹。尤其此人身上的那股子海上匪劲,让黄权头疼不已。
更别说,他在琉球私自开发移民屯粮屯炮的事,可以瞒过朝廷,可瞒不过作弊的黄权!
还有一点,此人早在江南第一次谈判时,就被黄权扒了官身,当时没杀他是因为黄权暂时不想大开杀戒,更是因为还真杀不了他!
这一次南方水师叛乱,他至今都还躲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没见。又让黄权一时找不到杀他的把柄……
重用?
杀掉?
还是就这样让他安心养老?
可他偏偏一点不老!
黄权,举棋不定……
南直隶,凤岭乡,官道驿亭。
“阿爹……”
一个十二三岁枯瘦如柴只有头大的大头儿子,手中握着一根磨尖的木棍。冲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轻声喊了一声。
“唔……”
中年男人脸上有狠辣也有胆颤心惊,他的手上也同样握着一根磨尖的木棍。
中年男人身上破破烂烂,全是碎麻布。反而他身边的大头儿子,身上的衣服至少还相对完整一些。
说是完整,屁股至少还有衣服遮着。
他们两人都赤着脚,一双皮包骨头的脚上,全是厚厚的老茧。可见,他们父子二人早就不是一天两天打赤脚了。
“阿爹,他们官军真的会让我们回家,还给粮食?”
大头儿子一双闪着仇恨和怀疑的眼神,望着路边一处茅草亭下的几个卫所兵。
卫所兵穿的也极为破烂,只是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又比流民们好的太多,至少卫所兵脚上还有草鞋。
“前后都是死!”
说完中年男人将大头儿子一把按在路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他自己独自一人,硬着头皮朝着那处茅草亭走了去。
“军、爷?草民……”
中年男人鼓起勇气,将木棍别在自己身后,颤颤巍巍的小心谨慎的又卑微的站在了三五个卫所兵跟前。
一个坐着草凳趴在长条板上的人……看起来说是兵吧,他拿着毛笔正在咬;说他是读书人吧,他腰间又挂着一把军中制式刀。
“姓名?”
“家中还有几口?”
“原住址?”
中年男人连忙一一回答。
“呦,又是一个逃跑的军户呢。喂,你们几个,当时怎么没逃?”
中年男人一听这话,心里一惊,手忍不住想去摸自己身后的木棍。
以前,抓住了逃跑的军户,通常做法就是就地打死!
“我跑了啊,军户一点口粮地都被当官的贪了,还要给他们当牛做马,我干嘛不跑?不仅跑了,我还参加了流匪。打散了,我又没地方去。这不就偷偷回来看看。嘿嘿,捡了个便宜。哈哈……”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说话的卫所兵,又连忙低头。
“还军户军户,早取消了!”
“你现在是自愿参加预备役的,可没人强迫你!”
“对了,这个字咋写来着,军中先生也没教过啊?唉……”
“哥!哥!你们正规军里面,真的教识字?”
“屁话,几个月前,我也大字不识一个!提醒你,正规军教识字是真的,但是,要看你皮厚不厚,要不然学不会打的你哭爹喊娘!”
“那不会,不会!只要教识字,让我喊先生爷爷都行,跪下喊都行,嘿嘿。”
“那啥,你那个村的名字,我不会写,就画一个圈圈给你啊!条子拿好。”
中年男人一愣,给条子干嘛?
见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站着发愣,写条子坐着的这个人,也没不耐烦。
“往前走十里地,拿着条子搓个手印,可以换粗粮玉米一斤,提前给你说一声,粮里面可加了不少沙子石子,慢点吃,别隔着牙吃死了。这是给你们回乡路上吃的!到了家,你是军户,以前的口粮地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会全部还给你!”
“再问你一遍,家中几口?我可要登记了哈,少一人,路上可就少一斤粮食!”
中年男人一听,立马急了!
跳着脚,赶忙冲着远处路边招手。不大一会儿,他的大头儿子就跑了过来。
“军爷,我、我儿子。”
中年男人左右手搓着,讨好的说道。
“嗯~我给你记上。”
“少年娃子可以去蒙学读书,不要钱,县令大人给你们娃娃掏钱读。还有一天管一顿饭,管稀不管饱。平日半天课,农时不上课。”
“具体的我说不上来,反正你们回了乡,有人会给你们解释。”
中年男人握着自己的大头儿子,浑身都在颤抖……
读书?
每天都有饭?
这……
“军,军爷,军爷,咱、草民,真可以读书吗?一天,一天,一顿饭?”
“你看我像是在逗你玩?”
“不,不敢……草民,草民,这就回乡,回乡!”
望着父子俩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往道路尽头十里远的地方跑去背影。
其中一个卫所兵撇撇嘴,“简直和老子前段日子,一模一样!明明饿的大肠吃小肠了,一听见有吃的,窜起来就跑。”
“好好感谢皇上吧,你就!”
“那必须的,乡里说是要盖什么庙,晓不得……”
“你家不是说也就剩两口子人了吗?地分了多少?”
“嘿嘿嘿,零零碎碎的大概三亩地!我家祖上也阔过的,羡慕死你们!”
“滚滚滚,烦人!诶,你家种那个什么土豆子没有?”
“种了啊,不种不行啊,种其他的要纳粮,种这个不用……好像说是几年都不用还是亩产超了多少才纳粮,里正到时候会通知,等着……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好想吃一个……”
“你找死啊,那是粮种,什么都敢吃!吃吃吃,怎么就没有让石子第一次时就把你撑死!”
……
一群卫所兵,在一个京营兵的指挥下,专门负责登记愿意回乡的流民,并简单登记后发放回乡证明。
办法是笨了点,不过这也是牟定河能想出来最实际的办法了。
他要更加尽量贴近真实的返乡流民人数数据。
黄权在陪京故宫知道后,翻了翻白眼,不过也没阻止他。
黄权决定还是见一见某个人,暂时唯一能想到的最合适指挥海战的将领。
郑一官。
曾经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海商,能把官军原副总兵按在地上摩擦,又还精通倭寇语言、红毛鬼的语言、各地方土着语言……
这家伙还把这个世界第一海上强国,号称海上马车夫的荷兰,揍得每年不得不交十五万法郎的保护费……
他不仅信天主教,还是倭寇地方诸侯的座上宾,还娶了个倭寇女人……
猛是当然猛!
一度让黄权以为,这哥们才是重生穿越者。
被黄权罢官后,在南安老家盖了一所一百多亩的豪宅……
黄权最终决定还是给他发圣旨。
打算诏授海防游击,任“五虎游击将军”。
黄权一想,还是一咬牙,算了,就给他总兵衔吧!
出身是差了一点,此人历史上的评价很难说。但是他儿子是真的猛地不行,孙子又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有现成的人才不用,似乎实在太浪费了。
大大小小上千艘战舰的郑一官,黄权在没有江南渤海两支水师同时南下的情况下,还真没有特别的把握,能把郑一官拿下。
这也是黄权不得不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以后再想法平衡此人手上的权力吧……
尤其是此人或者说平行时空历史上的另一个他,说多忠不见得,一切都是为了他郑家的利益。说奸,那是真的奸,都投降鞑子了,还能不算奸吗?
黄权不想自己一不小心,又培养出一个海上的“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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