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出生在小户之家，父亲是做香料生意的，产业不大，所得也不多。她自小便格外能干，虽是女流之辈，却因为性子还算泼辣，在生意场上也能独当一面，替父亲分担了许多担子。于是最后在婚姻大事上，她正因为自己的能干，加入了庐州城中赫赫有名的富贵之家--纪家……做妾。做妾一事，倒也并非父母相逼，而是容氏自己所愿。

        在她看来，自己纵然在那个不穷不富的家庭里奋斗再久，也始终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而嫁入富贾之家，却可以让她在一朝一夕内，全然改变自己的命运。

        妾又如何？且不论纪家并无主母在堂，纵然有，她也不在乎。只要上了这层台阶，谁说她没有有朝一日坐上夫人之位的可能？诚然这种可能十分微渺，未必就能实现，然而倘若不去一试，倘若她不嫁进纪家，这后面的一切一切，就根本没有可能了。

        容氏打从一开始，便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到纪家的。然而在宅内多年，她也的确没能达到自己所希望的最好结果--虽然曾一度在宅中掌着中馈，虽无名分，但从实权上来说，也算是半个主母了。但纪老爷对他已故夫人的情深，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坚挺。

        以至于主母之位为她，一留便是几十年。并且，丝毫没有松动痕迹。

        故而久而久之，容氏也打消了念头，放弃了最初的野心。转而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女儿--纪云墨身上。

        因为自己身份的缘故，纪云墨打从一出生开始，就只有做庶女的份。并且，这个头衔将会伴着她一生。在等级森严的后宅中，庶女就算是再才华出众，再优秀过人，那也只能是庶女而已--面对着家中的那个嫡女，她自知之终都只能低人一等。

        容氏自然不愿看到自家女儿，一生一世都如此。她只希望对方能嫁入显赫之家，哪怕是做妾也好，总胜过在家中抬不起头来的境遇。

        故而这可谓是她一生最大的夙愿。

        曾有一段时间，容氏打心底是有些低落的。因为她发现了自家女儿对那个穷大夫的，一种不可理喻的深情。并且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然褪去了原本那种清淡无为，温和柔顺的性子，骨子里生了刺一般，不再轻易地为自己所制。

        然而容氏如何也不曾想到，自己曾一度已然死了心的念头，此刻竟然还能有死灰复燃的机会。并且这机会，还是出自面前这个被自己视为绊脚石之人的口中！

        但容氏也不至于轻而易举地就相信，这样好的馅饼，会从天而降，生生地落到自己怀中。故而她沉吟半晌，有些警觉地道：“太子这样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如何……会看得上我们家墨儿？既有这样的好事，嬛丫头为何肯轻易然给我们母女？”他们之间的敌对关系，已然不需要有太多遮掩，各自都再清楚不过。

        纪思嬛神色不变，看着她淡声道：“我今日对姨娘说这番话，不是为了帮你们，而是为了替我自己解围。”

        容氏闻言皱起眉来，面露不解。她是个典型的妇道人家，长久地生活在深闺之中，在乎的只有院子里的筋筋道道，至于其他，与自己利益无关的，她也不会去关心。

        纪思嬛深知这一点，也正因如此，有些真真假假的话，她也能放心地对面前这人说。

        故而她只是笑了笑，道：“实不相瞒，太子想娶纪家的女儿，这一点不假。只不过她在此之前想娶的，是我这个嫡女。”语声微微一顿，道，“但我却不愿嫁给他。”

        容氏听到这里，便倏然想起了许多事，比如她听人说，太子的媒人曾经来过，最后却不了了之。比如后来秦王的媒人又来了，却有了结果……

        太子媒人提亲一时，被纪老爷有意按下下来，没有声张，故而她也是道听途说，不敢确信。如今被纪思嬛这么一提起，思绪才骤然练成了一条线。

        感情她倾慕的，是秦王。

        见她面露了然，纪思嬛又继续道：“太子和秦王乃是手足，我实在不愿看到二人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伤了兄弟和气。故而思来想去，才得了这一个两全的法子。”

        容氏眉间的沟壑加深，却一时间没有说话。

        而纪思嬛的声音略略低沉了几分，却又道：“姨娘可是觉得……那太子无缘无故，岂肯娶纪家的一个庶女？”

        被戳破了心思，容氏也不好否认，只得讪讪一笑。

        “这一点，我既然同姨娘开了口，便有法子做到。”纪思嬛道，“看只看……姨娘是否答应了？”

        “有、有什么法子？”容氏看着她波澜不兴的双眸，低声问，但她自己的眼中，已然分明地闪现出期待的神色来。

        “实则太子要的并非哪一个女子，而是财力雄厚的纪家的支持。故而无论对方是我，还是云墨，于他而言都误伤大雅。”纪思嬛道，“但反过来说，要同太子那样身份尊贵之人结亲，普通的一个庶女，又如何能行？自古以来，便是皇族嫁去外地的宫女，也要给赐封一个公主的称号，更何况是太子娶妃？”

        容氏脑中已然有些迷糊，她也的确听不太明白，这朝堂中的事情。她急于知道的，只有纪思嬛打算如何让她的云墨，嫁给太子。

        而纪思嬛也没有让她多等太久。

        “我回去求父亲，将姨娘升为正妻，如此一来，云墨的身份，也会由庶女变为嫡女，足以匹配太子妃的角色。”开门见山地，她道，“只要姨娘同意，我便去找父亲一试。”

        容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若她没有听错的话，纪思嬛的意思是，不但自己的女儿可以成为太子妃，就连自己也能成为梦寐以求的当家主母？！

        见她双目长大，神色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喜，纪思嬛接着煽风点火，淡淡道：“我今日同姨娘说这些，便是为了挣得姨娘一个意见，毕竟姨娘这个生母，对云墨的婚姻大事，也有着一定说话的权力。”

        换句话说，只要容氏和纪老爷都没有意见，纪云墨自己的态度如何，就已然无足重轻了。

        容氏从不可思议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骤然听了纪思嬛的话，几乎是想也未想，就用力点头道：“好的，自然是好的！”说到一半，似乎觉得有些太过失态，便又镇定了几分，道，“若此事当真能成，那么咱们纪家，一女嫁入东宫，一女嫁入亲王府，当真是双赢的结果！”

        纪思嬛对这话并不置可否，只道：“既然姨娘已然首肯，那么，便还请静候我的佳音。”说着淡淡一礼，道，“只不过，此事还请姨娘务必不要让妹妹知道，兹事体大，若是待事情办到一半，却倏然变了卦，这结果，既非你我，也非整个纪家所能担待得起的。”

        她这话语气再清淡不过，仿佛是平时茶余饭后的闲聊，然而话中的意思，却说得容氏一阵战栗。其实她心中也音乐明白，以纪云墨骨子里那般倔强的性子，只要她心中还有这那个穷大夫，便一定不会答应嫁入太子府。

        若是被她知道，煮熟的鸭子，就一定会飞走。

        故而不需要纪思嬛提醒，她这一次也会守口如瓶。

        纪老爷向来生意繁忙，不只是平日里在京城的时候，就连回到家中，也因为四方货物不断，往来不绝，每日几乎都奔走在外，入了夜才能回到宅子。甚至偶尔连着几天，都奔波在外。

        而这日里，当他回到自己的屋内，刚落了座，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听闻外面响起一个清淡的声音。

        “父亲？”

        他一听便知道，是纪思嬛来了。在纪老爷的眼中，自己这个嫡女性子有些内敛，身子也不大好，是极少出来走动的，却不知今日怎么主动上门来了？

        但对于女儿的忽然造访，他终归是很高兴的，便难得地收起了平素里刻板的神情，露出笑容，走过去将门打了开来。

        此刻冬雪已然消融殆尽，春色已然露出了明显的痕迹，天也回暖了起来。但纪思嬛仍旧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只露出帽檐下那一张素净白皙的面容，和尖细小巧的下巴。

        见了纪老爷，她微微一笑，欠身道：“父亲。”

        纪老爷自知长久以来，自己一直疏于对她的照顾，心中有些愧疚，便笑着将人让进门来，道：“嬛丫头近日可还好？”上次提亲之事，他原本是打算亲自去京城找太子婉言谢绝的，然而却被纪思嬛阻住了，打那之后，太子的动静倒仿佛停息了一般，再无进展。

        不过，在他看来，既然已经答应下了秦王的提亲，此事在泸州城中也也已经是尽人皆知了，料想不会再有什么变数。

        故而也就从了纪思嬛的意思，没有继续动作。

        然而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儿，一双眼眸眨了眨，竟冷不丁地掉下两滴豆大的泪水来。

        纪老爷只觉得这仿佛是他第一次看见女儿落泪的模样，一时间焦虑，仓皇，莫名……各种情绪分涌上心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后才皱起眉道：“嬛丫头……这是怎么了？”话音落下，他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厉然几分，道，“可是那容氏又做了什么，欺辱于你，让你受了委屈？”

        “同姨娘无干。”纪思嬛哽咽着，低声道，“实则若非实在没了法子，女儿……如何也不愿前来给父亲增添烦忧……”

        她这么一说，纪老爷越发觉得兹事体大，然而脑中却是半点头绪也没，便匆匆问道：“你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父定然替你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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