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封长情就带了三千骑兵乘夜离开。

        彭天兆如他所愿的和封长情一起离开了。

        这一路去梅城有六七八里路程，上次封长情去的时候，还是梅城瘟疫，她沿路兜转，最后高烧生病，在难民手中差点出了事，被兰成救回梅城外的营地之中，如今去梅城，却已经是另外一番心态了。

        不眠不休的赶路两日，一场春雨阻了封长情的脚步。

        雨下的大，冒雨前进太过醒目，封长情只好下令停止前进，扎营休息。

        此时已经距离梅城不过五十里。

        营帐搭好，封长情命探马前去探查城中情况。

        连大胜陪在边上，哼一声：“梅城都被烧成了废墟了，方圆百里内连一点人烟都没有，把粮草放在这里……他们倒是会选地方。”

        “安定王是什么人，这种地方，自然一般人是想不到的。”封长情打着伞，看着雨幕，偏头问：“老彭呢？”

        “睡下了，这几天都成熊猫眼了，一进帐篷就栽了过去，可把我们吓了一跳，跑去一看才知道是睡着了。”连大胜嘿嘿笑着，“这家伙也真是的，让他待着休息非要跟，哎。”

        封长情看了那边帐篷一眼，“这雨看起来要下一阵子，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几个时辰之后，探马回来了。

        “禀将军，梅城从外面看上去，还是一座被烧毁的废弃的城池，他们有一个营的兵力驻守在城内，十分隐蔽。”

        “嗯。”封长情点点头，问道：“何人为统帅？”

        探马回：“属下不敢靠近，不知。”

        封长情眉心微微一凝，根据这段时间传来的消息，安定王身在常州，韦不凡和许忠都被他带在身边，兰成被他放逐鹿野镇守，这梅城看管粮草的人，难道会是裴志虎？

        探马此时又道：“听那些士兵说话，好像是两个人看守，一个姓杨的，还有一个叫什么虎，两人似乎关系不太融洽。”

        封长情一怔。

        杨学义和裴志虎吗？！

        她慢慢沉淀心思，吩咐：“下去休息吧。”

        “是。”

        探马垂着头，起身的时候不知怎的，脚下一软，又连忙站稳，退了出去。

        封长情瞥了一眼，吩咐连大胜找个军医去给那探马瞧瞧。

        连大胜出去片刻就回，“您对底下的人是真好，也怪不得老彭不眠不休的也要跟着你。”

        封长情没接话，而是道：“准备一下，点两千人出发。”

        “现在？”

        “现在。”

        连大胜愣了一下，“不是说雨天活动太过醒目吗？梅城之外可是一马平川，一旦骑兵出现，很容易就会被发现，骑兵战力非比寻常，他们只一个营的兵力，我们自然不怕，就怕一旦露了行藏，他们转移粮食的话——”

        “他们转移粮食会有我们骑兵的马快吗？正是因为下雨，他们防备松懈，也是最好的时候。”

        “是。”

        连大胜不敢多言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骑兵整装待发，雨势却没有分毫小的意思，封长情翻身坐上追风的背，接过士兵递来的梨花枪。

        彭天兆已经醒来，立在雨中看着封长情，“我带这一千人随时接应，一旦劫到粮草，我们立即撤退。”这里是湘西腹地，劫粮之后，消息传出，肯定会引来湘西军的围堵，后撤势在必行。

        封长情点头，“好。”

        封长情一举枪，朗声道：“出发！”

        霎时间，铁蹄轰隆巨响，朝梅城奔去。

        驻扎的地方，距离梅城有五十里，但对重甲铁骑来说，不过也是眨眼的功夫。

        庞大的雨幕并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速度分毫。

        到了梅城之下，一片废墟之中，封长情勒住马缰，她有些出神，忽然就想起当初在这城下大打出手，兰成下令放火烧城的情形来。

        那些凄厉的惨叫声，似乎透过雨幕，一下下击中她的心……

        春日的雨，忽然变得冷了几分。

        “将军！”连大胜低声询问，“您怎么了？”

        封长情的声音在雨幕之中十分清冷，“没事。”一夹马腹，打马进城。

        废墟包围的城池里，很快有士兵惊呼奔走。

        只是，骑兵奔过，寸草不留，人头，断肢残臂都飞了起来，那一个营的士兵，只能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反抗？

        多么奢侈的东西。

        封长情一马当先，梨花枪的枪头搭在一个士兵的脖子上，“粮食在哪？”

        那是个有品阶的武官，颇有几分傲气，纵使眼见封长情这一队人的凶残，亦逗着声音道：“想让我告诉你，做——”梦！

        封长情已然没了耐心，手一划，人头直接飞了出去。

        连大胜打马上前来，“抓了几个活口，一一问过，要么嘴硬不说，要么不知道粮食的藏匿地点……这梅城早都成了废墟了，能藏东西的也就是几个地方而已，会不会是——”消息有误？

        封长情微眯了一下眼眸，“找到裴志虎和杨学义没有？”

        “抓到一个瘸腿的，嘴很硬，一个字也不说，至于裴志虎，似乎没有对的上号的人。”

        “搜！”

        封长情下令，骑兵扫荡整座城。

        她转身打马，在雨幕中慢慢前行，走到了杨学义的面前。

        杨学义被两个带面甲的骑兵押着跪在泥泞的地上，浑身血污泥水，一眼看去，全是狼狈。

        封长情端坐马上，带着白穗的凤嘴梨花枪上，血水合着雨水一路留下，便是浑身湿透，她周身散发的气势，却和狼狈二字没有丝毫关系。

        杨学义呸一声啐出一口血水，“贱人！想知道粮食在哪吗？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铮的一声，极细微，凤嘴梨花枪快如闪电，一枪打在杨学义的脸上，留下梨花枪独有的印记，杨学义扑到在地，吐出几颗牙齿。

        封长情的声音比这冷雨还要冰：“裴志虎呢？”

        杨学义冷笑，别开脸，明显是话都不愿与她多说，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封长情收回枪：“捆了。”

        她打马离开，在城中巡视。

        雨势现在开始变小。

        只是城中却依然没有找到粮食的藏匿地点，莫非消息有误？

        封长情招呼小兵去叫了连大胜回来，“死伤点算了没有，有多少？”

        连大胜拱手道：“已经点算过了，这梅城里的湘西军数目不多，根本没有一个营。”

        “什么——”封长情凝眉，忽然道：“遭了——”枪杆一打马背，封长情骑着追风奔了出去，连大胜和其余骑兵也立即跟了上去。

        封长情目标明确，一离开梅城废墟，就朝着原来驻扎的地方奔去，她的心中不断的告诉自己，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事情不会朝着那么巧，可当她远远听到雨幕之中的喊杀声的时候，整个人浑身僵硬，奋力的打马往前。

        雨幕之中，骑兵和穿着湘西军服的士兵厮杀在一起。

        湘西军人多势众，方阵将骑兵包围其中，刀斧，弓箭，轮番上阵，便是骑兵战力极强，处在这样的劣势，已经死伤惨重。

        封长情看到彭天兆单臂艰难的抵挡不断欺上前去的攻击，他的身上已经中了数箭，肩膀也被砍了一斧，就在这时，一道红光闪过——

        封长情感觉眼前一红，所有看到的东西都成了赤红色。

        在那赤红色中，一个白袍的人回过头来，那双桃花眼如此清晰。

        春日的雨，冷的让人浑身发颤，封长情嘶声叫道：“老彭——”下一刻，人如疯了一般冲过去。

        所有想要拦着她的人，都被斩成数段。

        她目标明确，要到彭天兆的跟前去，要扶他，扶着——

        可，阻拦的人太多了，她杀也杀不尽，在她转身的瞬间，彭天兆的身子从马上栽了下去，那双疲惫不堪的眼中，似乎有震惊，又遗憾，又有几丝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封长情杀红了眼，面前的所有人，都无法拦住她。

        她不知砍杀了多少人，只知道距离越来越近，却在这时，一杆枪铮的一声挥来，断了她要继续往前的路。

        封长情头也没回，用尽了十成的力道，攻向那人，招招要命，不留余地。

        她已经不愿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一切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敌人。

        她每一招都用了十成的力，大雨之中，只听得细微的咔嚓一声，有人惊叫道：“兰将军！”有人想来护他，可封长情是什么样的本事，她要杀的人，怎么可能让别人护得住？

        来一个，她挑飞一个，来一双，她砍死一双，她的目标明确，她要杀了兰成！

        兰成吃力的应付着她，左臂已经折断脱力，右手几乎提不动红缨枪。

        他双手之时，尚且不是封长情的对手，更遑论现在单手。

        一枪刺来，兰成只觉得自己腰腹间穿了个窟窿一样，面色煞白。

        周围有一群骑兵围上来，穿着湘西军的衣服，封长情一一砍杀，又有人继续围上来，他们都是兰成的手下，势要护卫兰成活着离开。

        这梅城存粮之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是安定王绞杀海陵重甲骑兵的圈套，封长情上了套。

        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封长情，连大胜惊呼：“将军——快回来！”

        而封长情杀红了眼，再多的人围攻，竟然也不能伤她分毫。

        血渍落满了她的脸，被雨水冲散，和溅到她白色软甲上的血污连城了一片，她整个人都成了红色的。

        “将军——”连大胜咬牙，带人追上去，驱赶湘西军，以扇形护住封长情，终于拦下封长情，“将军！”

        封长情看着逃离的兰成那队人，握着梨花枪的手在不住的颤抖，不是拖了力，而是因为周身的气愤，心底的杀气。

        连大胜酝酿了一些词语，准备劝说封长情。

        但封长情却完全不给他机会，打马转身过去。

        连大胜会意，赶紧让人带着封长情过去彭天兆的身边。

        彭天兆已经一动不动。

        封长情把他扶起来，用袍角擦掉了他脸上的血污，彭天兆竟然醒了，虚弱的笑着：“老……老大……”

        封长情僵着一张脸，“别说话，我现在就带你回常州，你知道韩先生医术高超，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伤的。”

        “哎……好……”彭天兆想点头，却发现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点头都是奢望，“老大……我有一件事情……”

        “我答应你，什么事情都答应。”

        他面露苦笑，“是……陈姑娘……等以后，见到了她……如果她……一切都好……不要和她提起我……”

        封长情只觉得喉头哽塞，眼眶发酸。

        “我就这……一个要求……老大……你……你一向……说话算数，答应……的事情……要做到……”

        封长情闭了闭眼，重重点头。

        彭天兆无力的倒了下去。

        ……

        两日后常州

        封长情日夜不停，带着那队重甲骑兵回来。

        那场伏击，死伤一千，都是留在营中原地待命的那一批。

        唐进骑马前去接她，看到她一脸冷肃，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头一跳。

        梅城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安定王老谋深算，早早招了兰成去梅城埋伏，要灭掉海陵最强的重甲骑兵和封长情，但封长情太过勇猛，竟然生生颠覆了战局。

        只是，这一场谋算死伤惨重，连彭天兆也……

        唐进想劝她，无从开口，想抱抱她，却又抬不动手，只能看着她入营，下马，吩咐连大胜抚恤伤兵，然后进了自己的帐篷。

        连大胜走过来，“将军这次……我从没见过将军那副样子，多少湘西军都拦不住，她在那么多人的阻拦之中，还把兰成打了个半死——”着实恐怖，他现在才明白，以前对着他们的时候，封长情不过使出了一个指头的能耐吧？

        唐进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吩咐人准备了热水和衣服，独自进了封长情的帐篷。

        封长情正盘膝坐在床榻上擦拭那杆梨花枪，白色的披风和软甲上，血迹已经被雨水洗净，连日赶路，来不及换衣，但空气之中却还能闻到血腥味。

        她的脸上亦有污渍，鼻梁和脸颊上还有细微的擦伤，头发拧成了一节一节的，束发的冠也有些歪。

        唐进看着，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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