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院。

        杜安民还是老习惯，戴着眼镜正在阳台那边看书。

        听到人声，杜安民转头看了一眼，等看到李东，杜安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李东稍等片刻，接着又继续低头看书。

        李东盯着他看了一会，杜安民看书很专注，这时候的杜安民更像是一个学者而不是一个官员。

        沈茜见李东盯着自己父亲，轻声解释道：“我爸这个习惯很多年了，一篇文章不看完他是不会放下书的。”

        李东轻笑道：“很好的习惯，要是我能和杜书记这样专注于一件事，远方可能会发展的更好。”

        “各人有各人的路，只要走对自己的路就行，别人的路不一定就是适合你的。”

        沈茜说着又笑道：“别看了，去沙发上坐吧。”

        李东点点头，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保姆王姨想帮李东倒茶，沈茜见状摆摆手自己走过去帮着泡茶。

        王姨眼中露出一抹异色，偷偷瞄了李东几眼，没敢多说什么，又进了厨房开始忙活晚饭。

        李东在沙发上坐着，感觉有些无聊。

        在客厅中扫了一圈，七号院这边和自己上次来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肃穆冷清。

        就在李东乱瞄的时候，阳台的移门开了。

        杜安民手中拿着本书走了过来，先是朝李东点了点头，接着杜安民就将书递给李东道：“听茜茜说你最近也在学习，这本书送给你了。”

        李东连忙起身接了过来，封面上闪现的是一排长长的书名——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

        见李东盯着封面有些茫然，杜安民淡笑道：“这本书还有个别名，名气比这个要大，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什么？”

        “《国富论》。”

        李东顿时点头道：“杜书记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这才是《国富论》的原名，我以前听人讨论过，不过一直没时间去看。”

        “这本书还是可以看看的，上面有些观点和经验都很有意思。

        亚当·斯密认为人在经济生活中的利己性是搞市场经济的前提，又说市场经济的权利在民而不在政府。

        政府的任务就是维稳，以及保护市场经济不受外力破坏……

        虽然有些观点我觉得不太适合华夏的国情，可有些观点还是可以借鉴的。

        就像这次的地产行业危机……”

        原本李东还奇怪杜安民为什么要送书给自己，又说什么政府应该充当维稳的角色定位。

        等杜安民说到地产行业的动荡，李东马上明白了，这应该是在敲打自己呢。

        李东有些尴尬道：“杜书记，这事都是许圣哲那小子……”

        杜安民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

        李东见状苦笑道：“好吧，我承认我也参与了。可您也说了，《国富论》说的就是人的利己性才是搞经济的前提，商业竞争本来就是如此。

        远方和龙华想壮大，产业洗牌是不可避免的。

        江北的小地产商太多，管理无序产业混乱，布局散乱，并不利于行业的发展。

        做地产和其他行业不同，不是说百花齐放就好，小公司为了一时的利益，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这些弊端都是显而易见的，而且中小地产公司缺少资金和人才，难以开发出自己的核心技术。

        他们没有自己的专业规划设计队伍，项目几乎都在外包，技术创新匮乏，对新技术、新设备、新工艺都缺少应用力度。

        无论是设计还是产品质量都令人堪忧，除了硬件方面，软件方面也不行。

        我举个例子，一家小地产公司如果开发一个小区，他们的任务仅仅是负责开发，至于售后和物业管理，几乎九成九选择外包。

        三两年之内关系还不大，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

        小区老化，资金缺乏，物业管理公司撤离，小地产公司破产，这些无主的小区就会成为政府的负担。

        而大集团不一样，江北这边这方面做的最好的应该就是龙华。

        龙华开发的小区，哪怕是二十年前开发的，现在业主家里出现什么地方漏水，管道拥堵，一个电话，龙华的物业马上就会上门处理。

        不管是新小区还是老小区，我虽然和龙华不太对付，可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点做的很优秀，龙华成为江北地产行业的领袖也是实至名归。”

        李东说了一大堆，杜安民先是不动声色，等到后来却是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安民忽然出声道：“你对远方的定位是什么？零售业霸主？地产界新秀？还是其他？”

        李东先是有些恍神，考虑了一阵才道：“杜书记是不是觉得远方定位不清晰？哪里有钱就往哪里跑，而忽视了自身的品牌建设。”

        “原来你自己明白这点。”

        “其实这点我早就考虑过，不过远方现在的产业布局并不冲突。杜书记可能觉得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可要是您真的足够关注远方，应该能看出来一些东西。

        远方的产业分布，并不是杂乱无章的。

        远方的一切都是以零售为主，其他为辅。

        网上商城只是远方超市的一个业务延伸，而物流公司却是主要为了远方的产业链完整，让远方不用寄人篱下。

        至于地产行业，说实话，刚开始我是看中了国内的地产业繁荣，准备赚笔快钱就走。

        可后来我深想了一下，为什么华润、百联这些大型零售集团也纷纷进入地产业？

        还有苏宁、国美这些家电连锁的巨头企业，为什么也要进入地产行业？

        真就只是因为房地产赚钱吗？

        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这应该不是主要原因。

        在我看来各家零售集团纷纷进军房地产，不外乎两点，第一，多元化发展，增加企业的生存率。

        第二，整合企业资源，减小不必要的开支。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随着房价攀升，房租也在渐渐增长，对我们零售企业来说，越来越高的租金已经让我们不堪重负。

        别的企业我不清楚，可远方这边，租金的支出已经占据了企业每年将近三分之一的盈利！

        这种情况下，零售企业进军房地产那是必然的。

        当然，我说这些，也不排除楼市火热的缘故，毕竟赚钱的生意，谁都想掺和一手，这不也正是国家希望看到的吗？”

        杜安民认真聆听，中途也不打断李东，一直等他说完，杜安民才问道：“这就是你在平川楼市频频掀起波澜的原因？”

        李东叫屈道：“杜书记，怎么是我掀起波澜呢？我顶多算是胁从者，人家龙华才是主谋。”

        “那绿地一事怎么说？正当的行业竞争我不会过问，可绿地幼儿园坍塌，你知道这点影响有多大吗？”

        “那也是龙华的手笔！您要是不信，那就问沈茜。我冤枉啊，龙华想一家独大，侵吞远方的生存空间，我并购绿地也只是为了自保。”

        “西市区南岗那块地也是为了自保？”杜安民淡淡道。

        李东眉头微皱，接着又不动声色道：“杜书记也知道这事？”

        “我之前不知道，等西市区和高新区的计划书申报上来我就知道了！不管你从哪得到的消息，一而再再而三地行险，占政府的便宜，这不是一个企业家该做的。

        或者说这么做的只能被称为商人，而不是企业家。

        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企业家，而不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远方需要发展！江北政府对远方的支持力度让我大失所望！您不能只要求我奉献而不需要回报，我敢说，现在的远方搬迁到任何一个地方，地方政府绝不会这么忽视远方！

        上万人的企业，年纳税超过十亿，江北政府就是这么寒人心的吗？

        是，我是满身铜臭，可我也是靠我自己本事赚来的钱，我李东敢拍着胸脯说一句，生意上我没干过违法乱纪的事，也没做过偷税漏税的事！

        我凭我自己的眼光，看到了商机，难道看到有钱赚不去赚？

        ……”

        两人刚开始还能冷静地谈话，可到后来，双方都有些不冷静了。

        一旁一直关注的沈茜见状连忙打断道：“李东，怎么和我爸说话的！”

        李东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杜安民，轻声道：“抱歉，杜书记，我有些失态了。”

        杜安民没说话，在身上摸了摸，李东见状连忙从口袋里拿出烟盒递了一根过去。

        杜安民接过烟，李东帮着点燃，吸了一口烟，杜安民才吐了口气道：“你这是在埋怨我？政府对远方的支持力度比你想象的要大，没有江北政府为你们远方保驾护航，你真的觉得远方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无论是当初你们远方和其他企业进行价格战，还是远方在其他地市投资分店，你就没觉得太过轻松了吗？

        李东，有些事政府做了不一定要说。

        像远方超市这样的实业，江北政府怎么可能不支持？

        你所看到的只有金钱上面的多少，可江北财政困难你怎么就看不到？

        江北不止你们远方一家企业，而是成千上万家企业，以及六千万的民众！

        政府支持，也不能从其他人口中抠钱支援你们远方发展，你得理解政府的难处。”

        李东沉默不语，沈茜见状轻咳一声帮腔道：“爸，就算政府财政困难，可出台一些扶助政策总是可以的吧。远方这两年的确不容易，资金困难你也看到了。

        加上现在远方超市的华东战略开展，还得布局地产行业，我们现在真的有些撑不下去了。

        政府再难，也不能看着远方就这么倒下吧？”

        杜安民白了她一眼，有些失笑道：“你是我女儿还是远方的副总裁？”

        沈茜嗔道：“爸，别我一说正事你就转移话题好不好，我说真的，远方毕竟养活了这么多人，不是我们的我们不要，可该有的你也不能按下不给吧。

        别的我不清楚，可上次政府对龙头企业的补贴绝对少了。

        五百万的补贴，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我可是听说了，政府那边原本是准备财政补贴五千万的，可后来有人否决了这个提议，别说不是您否决的？”

        “还真不是我。”杜安民有些委屈道。

        李东见状嘴角抽搐了一下，老头子，算你狠！

        感情还有这事，要不是沈茜现在说起来，他还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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