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关注完城外战事,又开始关心起京师城内的秩序来。
吏部尚书王直出班答道:“回禀陛下,京师城内一切安好,并无民乱。”
朱祁钰点点头,又问道:“进城避祸的难民可曾安排好?”
“已然安排好了,大部分难民都安置在了养济院,只有少数人还留在街面上暂时没有安置之处。”
“那王大人可曾想出安置的地点?”朱祁钰问道。
“臣已命人去寻找空置的宅院,从主人手中租下来,足以安置所有人。”王直答道。
“粮食呢?”朱祁钰接着问道。
王直看了看旁边的户部尚书陈循。
陈循出班道:“回禀陛下,前几日通州的粮食已经尽数运入京师,有足够的粮食可以发放给难民。”
“那粮价呢?”朱祁钰问道。
陈循没说话。
朱祁钰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每当发生战争或者天灾降临,粮食的价格都会水涨船高,某些经营粮食的高官显贵们便可以大发国难财。
这里面可能有某个六部侍郎,也可能有哪个武勋伯爵,甚至某个尚书参与其中也不鲜见。
见陈循不说话,朱祁钰眉头皱了起来,又问道:“陈尚书为何不回答?”
平日里他称呼大臣都是爱卿,这次居然换成了尚书,陈循不禁感受到朱祁钰的怒火,连忙答道:“回禀陛下,粮价如今是一贯宝钞。”
“一贯?”朱祁钰回忆了一下,惊呼道:“那岂不是涨了一倍?”
陈循点点头,答道:“正是。”
朱祁钰脸上露出恼怒的神情,道:“粮食足够,为何粮价会翻了一倍?”
“陈尚书,你要给朕一个解释。”
陈循为难地道:“这个......每逢兵灾,粮价都会上涨,此乃天理。”
“太祖起兵之时,粮价便是平时的数倍,非人力可以控制的。”
“是不能控制?还是不想控制?”朱祁钰怒火更盛,低沉着语气问道。
“臣无能,请陛下责罚。”陈循只能请罪。
得罪了朱祁钰,最多也就是罢官回乡,身为老臣的他压根就不担心朱祁钰杀他。
但是真的掀翻炒粮食的盘子,那就要得罪一大批同僚,到时候必然会有无穷无尽的弹劾奏折递上来,他陈循能否全身而退,那就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不过朱祁钰对陈循的回答很不满意,怒斥道:“责罚你就能控制粮价吗?”
“如今瓦剌刚刚到京师外面,还没正式攻城呢,粮价就翻了一倍。”
“等战事真的起来,那粮价说不定会涨到什么地步去呢。”
“你身为户部尚书,难道控制粮价不是你的本职工作么?”
“动不动就无能,请朕责罚。”
“责罚能控制粮价么?责罚你能让也先退兵么?”
“要是真能做到,那朕绝不会对你客气。”
听到朱祁钰的怒斥,陈循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发。
朱祁钰稍稍平复了一下怒火,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粮食控制在今日的价格之上,而且要确保京城的百姓都有粮食吃。”
“只要有一个百姓饿死,你陈循就自己辞官吧。”
“臣遵旨。”陈循连忙答道。
“对了,到时候朕会派人送你返乡,一路上都会告诉沿途百姓,因为你陈尚书,京师百姓在有粮食的情况下饿死了。”朱祁钰补充道。
这一击直接打到了陈循的软肋上。
作为文臣,他不怕得罪皇帝,但是却害怕没了好名声。
因为得罪皇帝,最多就是一死,自己肯定会名留青史,家人也会因此而得到照顾。
但是没了好名声,那自己就会生不如死,天下文人肯定都会鄙视唾弃自己,青史留名也只会留下个骂名了。
这句话一出口,陈循已经被逼的没有一点退路,只得大声答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哪怕臣先饿死,也不会叫一个百姓饿死。”
“好。”朱祁钰也是大声道:“陈爱卿昭昭报国之心,天下人皆知。”
“等也先退兵,战事结束,朕必然会重重奖赏于你。”
“臣,多谢陛下。”陈循大声道。
朱祁钰突然看向刑部尚书金濂,道:“金爱卿,你派人协助陈尚书办理此事。”
“但凡有哄抬粮价、囤积居奇者,不论何人,直接抄家。”
“朝中但凡有人说情施压,你们二人直接来找朕,朕会和他们用心谈谈的。”
“臣遵旨。”二人一起回答。
“好了,先归班吧。”朱祁钰摆摆手,又接着转向王直,问道:“如今入城避祸的难民有多少?王爱卿是否有所统计?”
“具体臣不清楚,但是据臣估计,大概有三四万人吧,眼下还没有地方落脚的,臣估计会有三四千人。”王直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又吩咐道:“房子要尽快找,实在不行,就直接征用京城的大小客栈。”
“臣遵旨。”王直心情不错。
朱祁钰给了他直接征用客栈的权利,他就不用费心费力地让人去找空置的房子了。
朱祁钰再次转向右都御史俞士悦,问道:“京师的地痞无赖可曾安稳?”
俞士悦出班答道:“回禀陛下,如今六部官员巡视京师,地痞无赖全部都消失了踪迹,无人敢上街惹事。”
朱祁钰赞许地点头,旋即又吩咐道:“如今京师难民数万,难免会有某些地痞无赖趁机谋取难民的财物,这方面你要注意,有发现要立刻处置。”
“臣遵旨。”俞士悦答道。
朱祁钰又问了几件平常的政事,便打算散会。
突然于谦出班启奏道:“陛下,瓦剌新胜,心情必然会骄横,眼中无视我大明强军。”
“况且也先一路过来,只在紫荆关打了几仗,其余地方都是闭门不出。”
“那么,瓦剌必然以为,我大明军队不敢出城迎战,防备必然会松懈。”
“瓦剌人十月初十攻破紫荆关,十月十一便已经兵临京师,沿途肯定没有休息过,现在急需休整。”
“臣建议,派人趁夜偷袭瓦剌大营,必有所获。”
“偷袭?倒是能鼓舞士气。”朱祁钰敲了敲御座,想了一下,问道:“于爱卿有何人选?”
于谦回答道:“西直门守将刘聚可行。”
“那就他吧。”朱祁钰没再犹豫,道:“命刘聚拣选两千勇士,伺机偷袭瓦剌大营。”
“凡是敢参与者,一律赏银一两,有斩首级者加一两,战死者十倍。”
“臣遵旨。”于谦躬身答道。
朱祁钰的圣旨和兵部的命令传到了西直门,都督刘聚立刻组织人,准备晚上过去偷袭。
刘聚是御马监太监刘永诚的侄子,从小跟着刘永诚长大,学到了马儿太监刘永诚的不少本事,早在正统六年便作为副将随军参战。
正统十三年,福建邓茂七起义,刘聚随宁阳侯陈懋出征,第二年就平定了这场席卷了福建广东江西三省的浩大叛乱。
土木堡之后,刘聚被紧急召回京师,刚回来没几天就遇到了瓦剌南下。
因为久经战阵,刘聚奉命守御西直门。
眼看着外面远处那喧嚣的瓦剌军营,刘聚一直在思索破敌之法。
眼下福建的军队颇为能征善战,但是却是刚刚结束战事,正在江南休整,一时半会调不过来,自己手底下的军队基本都是临时征调进京的地方卫所,战斗力和之前统帅的京营没法比。
单靠这些人,想要击败瓦剌大军,难度可想而知。
想了一会儿,刘聚吩咐亲兵:“去把高礼高将军和毛福寿毛将军请来。”
亲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就带回来两个人,正是副总兵高礼和毛福寿。
这两个人其实都是蒙古人,祖上在元朝灭亡的时候投降了朱元璋,一直对大明忠心耿耿,在明军将领序列中算是比较能打的。
见到了刘聚,二人立刻行了个军礼,道:“属下参见都督。”
刘聚让二人起身,对着他们说道:“今日陛下下旨,命我等伺机偷袭瓦剌大营。”
“我思来想去,最适合的人选就是你们二位,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去?”
“这事儿有什么不敢的。”高礼笑道:“不过是偷袭而已。”
毛福寿也是点点头,道:“我今天还寻思着要不要趁夜袭营,没想到陛下居然也想到了,此举正和我心意。”
“好!”刘聚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二人就去拣选两千兵马,等到天黑再出发。”
“属下遵命。”二人一抱拳,齐声道。
刘聚想了想,又吩咐道:“陛下还说了,趁夜袭营未必能够真的打败也先。”
“因此,你二人要注意,别偷袭没得手,反而被也先围歼。”
“不管用什么法子,以尽量少牺牲士卒为先。”
“这句话也是陛下说的。”刘聚补充道。
高礼和毛福寿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这样吩咐,不由得有些感动。
什么时候朝廷会关注他们这些大头兵的性命了啊?
高礼立刻道:“多谢陛下厚爱,末将必当从命。”
毛福寿也跟了一句:“陛下真是明君啊。”
三人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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