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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 可笑的藩王谋逆案

        不过事实证明,陈循想多了。

        黎贵淳和阮弘裕两个安南使臣并没有什么反应,黎贵淳只是淡然道:“可以,那我等购买户部的货品,也可以用大明宝钞支付的,对吧?”

        “这个当然。”陈循立刻回答道。

        只要安南肯使用大明宝钞,那就可以,大明无论如何都是赚的。

        大明和安南互市这件事,短时间内是完结不了的,毕竟大家敌对了这么些年,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互信,所以必然要真金白银,拿出实物来交易,安南国内的三十万石粮食不起运,大明这面绝对不会和他们交易其他东西,只有等第一批粮食运到了大明境内,交接给大明官员之后,户部才会正式启动与安南的交易,之前就先用大明宝钞来支付,回头让他们用大明宝钞来买东西就是了。

        至于说为什么黎贵淳和阮弘裕能接受,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大明毕竟是这块土地上的宗主,没必要为了这点钱损失掉宗主的名声,如果大明丢掉了宗主国的名声,那么不仅仅是一些名声,而是与周边番邦的信誉,番邦小国担心大明会对他们不利,肯定是要集结重兵防御的,而大明怎么可能看着番邦小国集结起可能威胁到自己的重兵,必然会向边境增兵,到了那个时候,大明的边防压力可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在国防开支方面一定会猛增,最直观的例子就是交趾布政司,大明占据安南那段时间,光是交趾布政司一年的军费开资就超过两百万两,这还只是一个安南,如果周边国家全都这样,那大明的财政就不用再看了,不超过两年时间,大明境内就会烽烟遍地,叛乱丛生。

        所以,在朱祁钰的计划里,大明这次坑安南坑得其实并不厉害,安南最多损失十几万两而已,这点钱对于安南来说远谈不上伤筋动骨,只能说是肉疼,安南王绝不会为了这么一点钱就和大明开战的。

        要是安南王真的和大明开战,那朱祁钰可就乐坏了,他正巴不得安南向大明宣战呢,而且后续的事情他都想好了,把新建的十团营轮番拉过去,以实战练兵,顺便消耗安南的国力,等到安南的国力消耗得差不多了,直接一波推平,再然后就是治理地方的事儿了,这一块朱祁钰也有应对的办法,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没有说出来而已。

        不过这些事情朱祁钰并没有和文臣们说,他怕万一说出来,如今以王直为首的文臣不同意,到时候他和文臣闹翻了,对大明并没有什么好处。

        黎贵淳见陈循答应了,心中萦绕的一点不安也就尽数去了,笑着道:“那就如此说定了,我这就派人回安南送信,相信我家王不会反对的。”

        没想到陈循却是不悦道:“方才就说了,安南距离京师有五千里,即便是以八百里加急,也要跑上七天七夜,等你收到你家国王的回信,时间就过去一个月了,那怎么能行?”

        “如今已经是八月份,一个月后就是九月,然后咱们再交易,运送粮食又要时间,很容易拖到十一月去了,贵使可是不知道,我大明北方,到了十一月的时候河面是封冻的,粮船如何行进?”

        “那怎么办?五千里的距离就摆在这里啊,又不能缩短。”黎贵淳也是有些不高兴了。

        我知道你们户部想尽快完成交易,但是虽然你们大明的京师搬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要是还在应天的话,哪里需要这么久?

        不过他没等来陈循的训斥,相反却是得到了一个颇为新奇的方案,只听陈循缓缓道:“所以我打算让我大明的锦衣卫来传送这封信,只要贵使写好了,三日之后你家国王就可以收到,再加上商议的时间,最多七日贵使就可以得到你家国王的旨意了。”

        “这怎么可能?”黎贵淳有些惊讶,问道:“锦衣卫怎么做到的?”

        陈循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就是能做到,此事乃是锦衣卫密辛,贵使就不要打听了。”

        “再说了,京师入冬之后可不是如今这个天气了,温度还会冷上数倍,到时候贵使能否扛得住还犹未可知呢。”

        “还要更冷吗?”黎贵淳惊讶出声,旋即道:“好吧,那就按照陈尚书的意思来吧。”

        他也是不得不接受这个方案的,一方面是时间上的确有些来不及,另一方面也是大明京师实在是有些冷,这两天的晚上他总是会被冻醒好几次呢,要是再冷上数倍,估计那时候就不是冻醒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冻醒的问题了。

        事情议定,黎贵淳和阮弘裕拱拱手告辞,他们也要出去打听一下大明商货的价格,免得回头自己挑选货品的时候被户部的人坑了。

        这无关对错,只是做生意的基本操作而已。

        陈循这面拿着结果喜滋滋的入了宫,找皇帝汇报自己的战果,两百八十文一石,这几乎就是半价拿下的,即便是丰年,产粮的江浙那一带也就是这个价格了,再加上户部拿出的那些货品,只要安南使臣想要花光自己的大明宝钞,户部最起码也能有几十万两的收入,要是没花光他们手里的大明宝钞,那户部的收入还要再增加一些,毕竟现在的大明宝钞和废纸没啥区别,用废纸换到的粮食,就相当于安南使臣白送的了。

        不过陈循拿着如此丰硕的成果入宫拜见,却被阻拦在了宫外。

        王成黑着脸对他说,陛下正在召见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没时间见他。

        陈循一听事关这两位郡王,也就立刻抽身离开,不再有半分耽搁。

        他知道,皇帝处置的乃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远比他和安南使臣谈的买卖要重要得多。

        至于是什么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呢?

        自然是这两位郡王的谋反之事。

        这件事还得从太祖朱元璋说起。

        朱元璋登基称帝之前就有七个儿子,登基称帝之后更是开启生育模式,又生了十九个儿子,加起来整整二十六个儿子,这里面就有他的第十八子朱楩。

        朱楩生于洪武十二年,洪武二十四年封岷王,封地于岷州,两年之后,为了安抚刚刚征服的云南,朱楩又被改封到了云南,建文帝登基之后开始削藩,因为身为大明亲王,威胁到了沐家对云南的统治,西平侯沐晟告发其不法,被废为庶人,流放于漳州,好在四年之后四哥朱棣靖难成功,建文帝失踪,朱棣登基称帝,这才被恢复了岷王的爵位,回到云南就封。

        但是永乐大帝也担心自己的兄弟给自己的后世子孙来一次靖难,所以想方设法没收了所有王爵的护卫和官属,朱楩自然也不例外,那么问题出现了,朱楩没了护卫和官属,又是在沐家的地盘,所以吃了不少苦头,最后没办法,朝廷为了安抚沐家,又将朱楩迁居湖南,这才彻底安定下来。

        虽然朱楩前半辈子颠沛流离,但是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健康,这位岷王整整活了七十二年,一直到去年才死,传位于嫡二子朱徽煣。

        至于他的嫡长子朱徽焲为什么没有继承岷王,那是因为这哥们曾经诬陷自己的弟弟朱徽煣,但是被人查了出来,废掉了他的继承权。至于他为什么要诬陷朱徽煣,原因很简单,自然是岷王的继承权问题。

        但是有人就要问了,这和朱徽煠朱徽焟有什么关系?

        其实看名字就知道了,朱徽煠和朱徽焟明显就是他的兄弟,朱徽煠排行第四,庶出,朱徽焟排行最后,也是庶出。

        朱徽煠于宣德四年被封为广通王,本人功夫不错,颇具勇力,然而,颇具勇力的另外一层解释就是脑子不算好使,他爹朱楩活着的时候还好,后来他爹病重,整个岷王府都落入了镇南王朱徽煣手里的时候,底下几个弟弟的悲惨日子就到了。

        不得不说,他二哥朱徽煣也是个狠人,老五朱徽焟的亲娘就因为从岷王府中拿了一些财物给儿子,便被朱徽煣逼得自缢而亡,朱徽焟也因此而入京告状,却被当时的大明天子朱祁镇给打发了回去,只是安排驸马都尉井源过去查了一下,下了个和朱徽煣无关的结论便就此作罢。

        朱徽煣对此事自然要报复,于是禁止两个弟弟入府,没想到这俩货脑子一热,居然拆墙开门,强闯岷王府,抢走了大量府中的金银、罗缎,但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偏偏还抢走了岷王府和大明朝廷的来往文卷,这可是极为重要的行政资料,放在他们两个闲散王爷手中压根没有什么用处,除非他们心存不轨,于是,掌握着整个岷王府的朱徽煣直接上报朝廷,朱祁镇下旨申斥,还将他们留在岷王府里的人一扫而空,除尔各王府宫眷使婢外,其余干问校尉人等,宜悉照名送审。轻者问遣,重者械京。

        恰好朱徽煠手底下有一个叫段友洪的人跟着他混,这个姓段的介绍了一个相士于利宾给他认识,没想到于利宾上来就给他相了个面,声称朱徽煠有异相,当主天下,朱徽煠这个二货就信了。

        于是,他叫上一起被二哥朱徽煣欺负到要死的老五,私自打造了灵武侯和钦武侯两颗银印,派段友洪去封都廒寨苗人首领杨文伯为灵武侯,天住寨苖苗人首领金龙为钦武侯,约定八月上旬起兵攻打武冈。

        结果因为保密手段不足,这件事被巡抚湖广的右都御史李实知道了,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以及和他们关系密切的宝庆卫指挥汤胜,永州卫指挥梁忠以及都指挥佥事毕通就被抓回了京师。

        本来这时候朝廷还没有什么证据,但是武冈又发生了一件事,彻底钉死了他们两个人谋反的事实。

        朱徽煠府上的下人陈添仔、蒙能不知道从哪弄了两千苗人,居然来攻打武冈城,意图救回广通王朱徽煠,不过却是没打过大明官军,两千苗人全军覆没,陈添仔、蒙能逃走,再次印证了一句话,能战胜你的未必是敌人,还有可能是猪队友。

        经过了一个月的长途跋涉,朱徽煠和朱徽焟两个倒霉蛋终于抵达了京师,受到了朱祁钰的召见。

        奉天殿内,朱祁钰端坐在御座上,朱徽煠和朱徽焟则是跪伏在大殿中央,头都不敢抬起来一分。

        朱祁钰缓缓问道:“二位叔爷,和朕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以为你们勾结了一些苗人就可以起兵谋逆吗?”

        他们是岷王朱楩的儿子,和朱祁钰的爷爷仁宗朱高炽一个辈分,朱祁钰客气,叫他们一声叔爷恰如其分。

        不过朱徽煠和朱徽焟这会儿却是有些吓破了胆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们在湖南的时候对大明中枢没什么感觉,对大明皇帝也没有什么感觉,反正只是听闻而已,又没有见过,朱祁钰登基之后也是比较低调,许多事情都藏在朝臣之后,所以他们对朱祁钰的感觉就是一个运气好的后辈而已。

        但是这次来了京师,他们被暂时囚禁在宗人府,因为涉及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们还是和仆役打听了一下朱祁钰的事情,没想到不打听还好,这一打听,顿时吓了他们一跳。

        如今的朱祁钰身为大明天子,朝政方面执行垂拱而治的手段,极得文官们推崇,甚至拆分礼部、设立学部的这种大事都推行得平静如水,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武事方面更是夸张,在也先入侵京师的时候,全权命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为总指挥,击退如今的蒙古大汗也先,派遣石亨偷袭草原,救回上万被俘的三大营将士百姓,重立大都督府分隔文武,甚至传说这次大明在大同围歼了也先的五万大军,都是朱祁钰亲自提出的方略,并且还成功了,一举提拔出一个侯爵和一个伯爵(武清侯石亨和定襄伯郭登),整个大都督府实际上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这样的君王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不折不扣的圣明天子,他们两个还想起兵造反,怪不得宗人府的仆役看自己的眼神都跟看傻子一样呢。

        见二人迟迟不回答,朱祁钰不悦,微微提高声调,再次问道:“怎么?二位叔爷如此没胆量的吗?难道你们不是太祖的子孙吗?”

        朱徽煠这才抬起头回答道:“臣当然是太祖的子孙,这一点毋庸置疑。”

        朱徽焟也是出声道:“四哥说的对。”

        “那为何不回答朕的问话啊?”朱祁钰仍然冷声问道。

        朱徽煠咬咬牙,回答道:“既然陛下想听,那臣就和陛下说说。”

        朱祁钰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点头道:“说说吧,朕听着呢。”

        朱徽煠看着年纪轻轻就有一番帝王气势的朱祁钰,出声说道:“陛下,臣等起兵,其实并非是冲着您来的,而是冲着我二哥镇南王,他实在是将我们逼得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了?”朱祁钰奇怪道:“朝廷每年给你们的俸禄都没缺过吧,为何要说过不下去了?难道镇南王把你们的俸禄贪墨了?”

        朱徽煠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我们俩的俸禄实在是有点少了。”

        “按照太祖祖制,郡王每年的俸禄是两千石,但是臣和阳宗王的俸禄不过五百石,还不如一个奉国将军的俸禄多,而且岷王府的田产商铺全都被镇南王把持着,其他兄弟只有俸禄,却无任何其他的收入,王府用度一缩再缩,已经没有什么余钱了,就连府中下人吃饭都费劲,更别提维持王府的威仪了!”

        的确,太祖在分封诸王之前就定下了,亲王的俸禄是一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再往下的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分别是四百石、三百石和两百石,广通王和阳宗王只有五百石,还不如一个奉国将军多,这的确是有些不合理。

        不过这不是朱祁钰定的,而是他爹宣宗定下的,所以这个锅还得他来背。

        朱祁钰笑着问道:“既然如此,那朕倒是想问问,二位叔爷的俸禄为何这么少呢?”

        朱徽煠当即顿住了,半晌才回答道:“因为臣的父王办事不力,俸禄被削减到了一千石,所以臣等的俸禄被定为五百石。”

        “这就对了嘛!”朱祁钰抚掌笑道:“叔爷还是很实在的,没有蒙骗朕。”

        “李御史传回消息的时候朕就打听过了,叔祖被太祖派去云南制衡沐家,但是却没有完成任务,所以才被削减了俸禄。”

        “所以叔爷不必向朕抱怨俸禄少,这原本就是太祖交给你们的事情没有办好,自然要有所惩罚。”

        “但是这一罚就是整整二十多年啊!再重的罪过都应该过去了吧。”朱徽煠大声抱怨道:“臣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其实最关键的问题是,镇南王给我们的俸禄大部分都是大明宝钞,粮食连吃饭都不够啊!”

        好吧,朱祁钰是真的没想到镇南王朱徽煣居然这么狠。

        大明宝钞是个什么玩意,前面有提到过,如今的大明宝钞和发行之初相比,贬值了五百倍,压根买不到什么东西,往日里都是皇帝用来赏赐大臣的,民间已经很少流行了。

        如果朱徽煣真的将大部分粮食直接折算成大明宝钞发给他们,那还真的不够支撑他们的日常用度了。

        不过朱祁钰怎么能认可他们的这种解释,反问道:“所以二位叔爷就决定起兵了?虽说大明律不允许各地藩王私自进京,但是上一本奏疏告诉朕还是可以的吧,二位叔爷为何不这样做呢?”

        “陛下,说句实在的,当初臣等不是没有上过奏疏,但是全都石沉大海,后来臣还打算入京告状,结果刚到长沙就被拦了回来,朝廷最终的处理结果也只是和稀泥而已,臣等的确是没有办法了才这么做的啊!”朱徽煠大声辩解道。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对,叔爷说的不对。”

        “朕登基都一年多了,却从未收到过二位叔爷的任何奏疏,不知道是二位叔爷没有上奏呢?还是朕的通政司出了问题?”

        朱徽煠当即尴尬,他和阳宗王的确没有给朱祁钰上过任何奏疏,就连过年请安的奏疏都没有上过,因为这种奏疏需要和岷王的奏疏一起递上去,而岷王府做主的偏偏是镇南王,他们自然不会去讨这个无趣。

        见朱徽煠不说话,朱祁钰双手一摊道:“看看吧!”

        “并非是朕不管你们,而是你们自己不上奏,朕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怎么会出手帮助你们呢?”

        “那陛下现在可以帮我和广通王讨回公道吗?”阳宗王朱徽焟突然出声问道。

        朱祁钰一笑,反问道:“阳宗王想说的是,朕要替两个谋逆之人去找我大明藩王的麻烦吗?”

        此话一出,朱徽焟当即无语。

        是啊,即便是再昏庸的皇帝,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一个是无兵无权还谋逆的逆臣,另一个是有血缘关系还是自己叔爷辈的藩王,不用仔细想都知道怎么选了。

        “既然陛下这么说,那臣也不想再说什么了,陛下随意降下责罚便是,臣受下了。”朱徽煠这时候出声道。

        朱祁钰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叔爷这么说了,朕也就不客气了。”

        “按照大明律,二位叔爷身为大明宗室,故而不必赐死,只要到凤阳看守祖陵便是。”

        “当然,要废为庶人,不再是大明郡王。”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朱徽煠也不再纠结,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声道:“草民朱徽煠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朱徽焟见皇帝已经拿出了结果,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谢恩道:“草民朱徽焟谢过陛下不杀之恩。”

        朱祁钰点点头,道:“下去吧,回头正式的旨意朕会派人去宗人府宣的,二位叔爷耐心等待便是。”

        朱徽煠和朱徽焟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朱祁钰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景,轻轻吐出了一句:“若是你们再坚持几年,也许就不是这个下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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