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公研好磨后,便看着萧扬欢抄经书。
“公主这字迹瞧着倒是沉稳大气许多,不似从前娟秀。”
萧扬欢沾了沾墨后笔坠不停,“我时常觉得,现在的一切就是一场梦,可无论是梦中还是梦醒,都只有自己在!”
朱公公没有答话,只见萧扬欢在纸上写下,世间种种法,一切皆如幻。若能如是知,其心无所动。譬如梦中见,一切皆异象。世间亦如是,与梦无差别。
贺清愉出宫之后,便急急回了府上。
“母亲!”
永昌候杨夫人见儿子急急而来,招呼他坐下,又将议事的仆妇散去,见他喝了一盏茶后才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宫里的郑顺仪突然临产,阖宫上下都守在淑真殿。儿子没有见着姨母!”
经过这会儿功夫,贺清愉已经不似方才那边急躁,气息沉稳许多,“但是儿子离宫前,去了承欢宫。”
杨夫人抬眼,“怎么!汝安公主不能来,庆宁县主也不能来?”
“是!”贺清愉答道,“但庆宁县主不能来,是因为元宵街上,庆宁县主出门赏花感染风寒。”
杨夫人一愣,显然是同贺清愉一样,并未想到这等境遇,心里也惆怅。
“到底是老天爷不成全,贺家本就古旧无几,咱们又久不在京城,原本指望你妹妹的生辰为你联系亲朋。原本以为庆宁县主年纪小,看在淑妃娘娘的面子上,承欢宫会让她出门做客。竟然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
贺清愉却拉着母亲杨夫人的手道,“姨母究竟事忙,未必顾忌到我们,且她在内廷,行事多有不便。但若是能与承欢宫示好,一位公主,一位郡王,一位县主,今时今日不算什么,来日呢?”
杨夫人心底一震,反手抓住儿子的手,细细思忖许久,然后才放开,“你自来有主意,去做吧!”
贺清愉重重点头,“最多损失些银钱,儿子必定不会辜负母亲的期盼!”
杨夫人心头一松,说起杨淑妃来,“母亲瞧着淑妃娘娘也是辛苦。她虽然替皇后管着内廷,看似权柄滔天。可只要皇后在,她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何必呢,还不如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宫里那么多的事情,淑真殿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
而被杨夫人担心的杨淑妃正往偏殿请李皇后拿主意。
李皇后在偏殿只是靠在大炕上歪着,德妃坐在另一旁,倒是真睡着了。
“娘娘?”
李皇后闻声睁眼,见到是杨淑妃,又是一副焦急之色,“怎么了?”
杨淑妃低声道,“孩子屁股先出来,是观音坐。可张顺仪娇弱,这会儿已经没了力气,只怕会······”
李皇后蹙眉道,“别怕,好事多磨,让太医们想想法子,皇嗣必须安稳落地。另外再给启元殿传信,若是皇上得空,过来一趟也好!”
淑妃得了令,立即出门去。李皇后却没了假寐的心思,只觉额头突突跳的厉害,忍不住抬手扶额。
伺候在侧的崔嬷嬷上前一步,手法熟练的替她推拿,“您身子本就才好,这样熬着,哪里受的住!”
“本宫是嫡母,又是皇后,受不住也得受着。”李皇后微微睁眼,瞧了一眼假装沉眠的德妃道,“旁人想受也不见得有这样的福气,好了,扶着我去瞧瞧。”
杨淑妃站在产房门口,听着里面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呼,忍不住想起自己生女儿娴元公主的时候。她身子不好,虽然小心保养到足月,可是孩子胎位不正,足足疼了她一天一夜,若非是个女儿,只怕母子具亡!
“淑妃,坐下吧,宫里的妃嫔想要生而育女都得这么过来!”李皇后淡淡道,美眸一扫,“宋贵嫔呢?”
杨淑妃福礼后道,“臣妾见她六神无主,便打发她去给皇上传话了。”
李皇后略扬了扬眉,“也好,她坏过却没生过孩子,见了这种场面,只怕心里难受。”
宋贵嫔坐着轿撵出了淑真殿,快要过上林苑的水桥时,对伺候的丫头说,“我也是慌了神了,竟然忘记给母亲和张家送信,你替我跑一趟,挑近路走,快去!”
南楚产子风俗,女儿生产的时候,母家是要送些东西,多是孩子用的上的东西,寓意产子顺利。
白蓉得了吩咐,便从另一条路离开了。
宋贵嫔顺顺当当的进了启元殿,请走了昌隆帝。
而不远处的承欢宫里,谷秋端了一盅鸡汤悄无声息的走进书房,直到萧扬欢写完经书后,才将鸡汤放在几子上。
“这汤从昨晚上就熬着了,咱们宫里也只有白妈妈有这份心思。”谷秋一面说着,一面将汤盅揭开。
汤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鸡油,用勺子撇开去,汤色乳白,香味直窜鼻息。鲜香味美,令人食胃大开。
萧扬欢舀着鸡汤,“可有给阿芙送去?”
谷秋点头,“吃了一盅,就着凉拌鸡丝吃了一碗饭。”
萧扶欢挑食,在天家甚至在京城世家大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萧扶欢挑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光是不吃的食材就有几十种,菜生了不吃,熟过了不吃,米饭只吃碧粳米。
故而萧扬欢听见她用了一碗饭,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太医说,这挑食的毛病重了些。等这里忙过了,要禀了皇祖母才好!”
喝了大半,萧扬欢便住手了。
谷秋将汤盅收好,这才低低道,“张顺仪快生下来了,只是皇嗣胎位不正,是十分凶险的观音坐。按着规矩,皇嗣是不能担上克母的名声,淑妃娘娘和贵嫔会尽力抱住张顺仪活过今日。”
萧扬欢低低叹息一声,“也怪她运道不好!”
酉时末,崔良媛进正殿时,萧扬欢正坐在主位上,和谷秋商量着开春后,取用那些料子给阿平制衣服。
“恭喜公主,淑真殿的张顺仪生下七公主,公主生的如鲜花一样娇美,皇上当场赐下公主名字,念蕊。”崔良媛按着规矩给萧扬欢道喜。
萧扬欢也堆彻笑容说了几句祝福,末了加上一句,“七姑姑是养在淑真殿?”
“是,皇上亲自发话,交给宋贵嫔养。”崔良媛道。
“那便好,劳你备礼,送给宋贵嫔,贺七姑姑降生。”萧扬欢道。
十七这日,天黑的很早,永巷中的风更是流窜四起,偶有人从中经过,也是加快脚步,如鬼影一样闪过。
萧扬欢扶着谷秋略带冷意的手,穿过密密竹林,到了淑真殿角门。谷秋上前轻轻叩门,随即便有人将角门打开。
“娘娘在偏殿等您,您随奴婢来!”
跟着她一路走来,半个宫人都没见着,谷秋放心不少,毕竟抗旨出宫,便是萧扬欢也不能免罚。
进了内殿,只有宋贵嫔抱着孩子陪在脸色苍白的张顺仪身边。
此刻的张顺仪,目光慈爱的看着那个襁褓中尚且稚嫩的女儿,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不肯移开半寸。
宋贵嫔见萧扬欢进来,悄然将孩子放在床榻上,离去之前低声嘱咐,“你要想好,她未必能保住你,可是却能害了这孩子。”
张顺仪似乎未闻,只勉强挪动身子,往孩子身边凑了凑。
萧扬欢看了谷秋一眼,后者知机退下。
于是内殿中,就只有二人并熟睡的七公主。
萧扬欢似闲庭散布一般,走到床榻前不远处的软榻上坐下,把玩着身上佩戴的那枚海棠纹玉佩,“本宫十分羡慕顺仪,竟然能亲眼得见七姑姑的模样。我母妃去世前,连阿平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便去世了。”
张顺仪抚慰孩子的手,顿了顿。
“阿平也是早产,生下来不似七姑姑这样安稳,众星环绕。虽然有幸与皇祖父同日所生,可似乎没那么好的福气,才出生便要跟着本宫逃命去。在外躲了三天,若非嘉清姑姑帮扶,又有外家照顾。哪里有今日的廉郡王呢?”
张顺仪搂着孩子的手,肉眼可见的弯了弯。
萧扬欢见她仍旧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她拿捏你的把柄,值得你拼上盍族性命和前程,污蔑一国储君,当朝太子。还是徐给你的承诺,让你可以泯灭良知,抛弃所有,甚至不惜以盍族为赌注!”
这次,张顺仪终于抬起苍白无血色的脸看向对面坐着的萧扬欢。
“张顺仪,你说若是皇祖父知道你进宫前便有了情郎,进宫后他也在侍卫中,会不会怀疑裹了黄布的七姑姑血统不成,混淆皇室血脉?”
张顺仪的唇似乎是被气或者被吓得,颤抖不停,好半晌才听得她喘息好久才低呵声呵斥,“口说无凭!”
萧扬欢冷冷一笑,“愚蠢!只要放出这样的消息,那里还用得上什么证据,亏得你还是女子,不知道流言杀死人么?”
“而你,用着手段,不是杀死了我的父亲,昭哀太子了么?张顺仪!”
此刻,襁褓中的孩子,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乍然间哭出声,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内殿中,十分突兀。
张顺仪慌忙间想要挣扎着起身抱着孩子,却几次体力不支,瘫软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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