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起了雨,秋雨朦胧,细雨霏霏中夹着一丝凉意,九月之后的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萧扬欢晨起后,发现冷了好些,便让谷秋去问问福全和金嬷嬷那边要不要添置些衣物和被褥。
叠翠端着铜盆进来伺候萧扬欢洗漱,一面为萧扬欢选衣裳,一面絮絮道,“天色未亮的时候,奴婢起身,看见院子里有人影晃动,唬的奴婢差点破胆。仔细一看,却是林二公子站在雨中,一身都湿透了。”
萧扬欢洗漱的手一顿,她看了重锦一眼,后者在叠翠的絮叨中离开的悄无声息。
用了早膳,萧昭佑几个孩子都在院子里上课,萧扬欢做了早课后,陪着徐凝慧逗阿庸玩。小孩子长得快,一日赛过一日的活泼激灵在,这会儿正教他喊人。
送了茶的重锦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正好看到李翰林脚步匆匆的往琉璃院来,心里正奇怪。李翰林不喜欢听法会,又素喜清净,受不得吵闹。故而,昨日一早下山逛了附近的城镇,天黑了才回来。按理说,今日该在院子中给几位主子上课才是。
事实上确实如此,李翰林是在上课的间隙偶尔听得伺候的宫人们闲谈时,才知道萧扬欢被冯家媳妇钱氏欺负了的事情。他当下就吩咐几个孩子读书,自己急步出了院门。
琉璃院中,萧扬欢正抱着阿庸,等着徐凝慧给喂米粥,突然院门哐当一声响,进来一人。
“昨日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置?老夫可给你说,冯文白是个可塑之才,若是送回冯家,啧啧!不是老夫嫌弃冯家门第小,底子薄,冯家实在是耽误了那孩子!”李翰林进门便是这么一段话。
萧扬欢和徐凝慧相顾无语,还是徐凝慧抱着吓哭的阿庸去了东间哄劝,将正厅留给萧扬欢和李翰林二人说话。
将孩子吓哭了,李翰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仍旧等着萧扬欢给他回答。
“好歹我也是先生的学生,您不问问学生是否委屈,倒是牵挂别人,学生实在伤怀!”萧扬欢半真半假的苦笑道。
李翰林上下打量她一眼,一身月白色落梅纹长裙,头发用一只银制累丝细米珍珠梅花朱钗固着,倒是十分素雅清淡。他撇嘴道,“能叫你吃亏的人,除了九五之尊,还有谁!何况,老夫还真没看出来你吃了亏,受了委屈?”
“老师慧眼!”萧扬欢嘴角微翘,也不推诿否认,倒是十分利索的承认了。
如此直白,李翰林挑眉瞅了眼前的少女两眼,“看来,你有决断了。也不知道哪家又要遭殃了?”
萧扬欢抬手将一碟子山楂糕放在李翰林手边,“老师此言倒是对学生十分放心啊!”
李翰林拿了一快红润方正的山楂糕丢进嘴里,砸吧砸吧吃了一会儿,“老夫看你行事,当得上一句稳妥,若非全然的把握,你是断然不会下手。啧啧,冯家一门心思往上爬,只要你将饵放得大些,就是要了他一家老小的命,只怕都是再所不惜!”
这话,虽然有些夸大,但倒是将冯家人的本性,说的透彻。先是用嫡长子的婚事搭上了卫家,借着卫家的力,冯老太爷升到了鸿胪寺少卿之位。之后卫家参与谋逆,虽不至于灭族,但荣宠已然不再。
冯家便便在冯大老爷不在京城的情况下,将卫氏母子三人借口养病送到庄子上,借机弄死卫氏母子三人。卫氏死了,但冯家姐弟逃了出来。
此番行事,当真一个凉薄无情!
“老师不怕文白来日和冯家其他人是一个性子,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萧扬欢垂眸喝茶,脸上的笑容淡漠的许多。
李翰林拿山楂糕的手顿住了,说实话,他心里也有这样的担忧,那孩子谁沉稳,但到底是姓冯,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就带着的!
他蹙眉思索片刻,又抬头看向萧扬欢,见她漫不经心的将放在手边的一本史书合上,而合上前的那一页正好是一件说了前朝的一桩旧事。
“你打的是釜底抽薪的计谋?”李翰林问道。
萧扬欢咧嘴笑开,如琉璃院中春日开的最繁盛的山茶花,瑰丽美艳无芳,“釜底抽薪也好,连环计也好,只要管用!”
年纪尚小,就如此绝丽,若是大些,还不如太宗幼女一样引得别国慕名而来。李翰林有片刻的愣神,待回神过来,哈哈大笑,“是啊,管他什么计谋,管用就成。我只管教几个孩子,别的事情,也赖不上我头上!”
萧扬欢有瞬间的嗔怒,她幽幽道,“老师,眼下正是您上课的时候,您却跑来和学生闲话,耽误的时辰算谁的?老师为人师长,当以身作则,不如这个月的点心例银减半?”
如同被针扎一样,李翰林突然站起来,边往外走,边吼道,“你休想!”
“呵呵呵呵!”少女轻快舒悦的笑声从屋中传出。
片刻后,才渐渐没了声音。
徐凝慧从东间出来,睡着的阿庸被乳母抱走了。她懒懒坐在廊下的圈椅上,“常卿姐弟的去留,你问过了?”
“问过了。”萧扬欢从正堂走出,挨着她坐下。
徐凝慧叹息道,“遇上这样的家人,当真是苦说不出。”
眼前的少女神色默然,她举目远眺,连绵起伏的山峦在暖阳下,跌宕如波浪的十分清晰,上头几朵白云悠悠,“谁说不是呢!”
午膳后,林立果和永昌候贺清愉提出告辞回京。
“已经耽误半日了,若是再晚些时候回去,母亲那里也不好交代!”林立果对萧扬欢和徐凝慧道。
萧扬欢自然不会阻拦,她笑道,“听闻大长公主在驸马去世后,身子一直不见好。正好中秋的时候,封地上送了一些难得的药材,二表叔带些回去,也是我们姐弟的一番心意。”
林立果含笑接下,贺清愉意外的看了萧扬欢一眼。虽然同是公主,但大长公主素来自矜身份,对萧扬欢姐弟鲜少关怀。而萧扬欢似乎明白大长公主的意思,两家之间只有面子上的情分。此番送礼,倒是奇怪。
后者抬眸看向贺清愉似有不解,以为他不满随即笑道,“贺大姑娘有日子没来了,若是得空,请侯爷代为传达,阿芙请她来做客。”
贺清愉面色古怪,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从善如流的应了下来。倒是林立果不知道何故,今日有些神思恍惚,面色也不如昨日红润。
几人寒暄几句后,林立果和贺清愉便离开了清净寺。
看着一队人马远去,站在山门前送客的萧扬欢这才收回视线,“如何了?”
重锦上前一步,回话声在萧扬欢耳边响起,“说是从了智大和尚处回来,便有些心事重重,在用了晚膳也没有回院子歇息。而是整夜都在逛清净寺,寅时就站在琉璃院外,下雨也不躲避,一身湿透了,直到天明时分才离开。”
萧扬欢眯了眯眼,“巡夜的侍卫?”
“侍卫们见是林二公子,倒也不敢打扰,何况林二公子并未有所动作,暗卫也未现身。”重锦回道。
这就怪了,既不避着巡夜的侍卫,那必然是有心让她知道。可是若是有心让她知道,何必又不明说。林立果可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辈,他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耿直。
能让性子耿直的林立果这般委婉转达的事情,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萧扬欢思来想去,心理越发不安,最终决定去一趟了智大和尚处。
“大和尚昨日的三卦都是那些人得了去?”少女声音清冷如山泉泠泠,但了智大和尚却十分清楚,眼前如山茶花娇丽少女想要知道什么。
“镇国公府二公子没有告诉阿难么?”了智大和尚问道。
萧扬欢笑了,“大和尚不便说?”
了智眼眸半合嘴角一抹淡笑,“也没什么不便说,林二公子问的是他兄长镇国公。”
“是么。”少女脸上表情瞬间冷漠的如寒风略过,“镇国公此人心胸有些狭隘,早些时候驸马在世的时候,二表叔出走江南学艺,直到驸马离世方归。不过些许日子,二表叔便又走,直到今年中秋才回来。”
了智大和尚默然,方外之人不理红尘之事。“阿难,你为何住进清净寺?”
萧扬欢蓦然顿住,“大和尚告诉他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既然说了赠卦,他问了,便说了!”了智大和尚道,“何况,林二公子心存善意又耿直。”
“那是他的兄长,和他一起长大大的兄长!”萧扬欢低吼,“大和尚,为了隐瞒下这件事情,死的人还不够么?”
面对萧扬欢的失态,了智大和尚双手合十,双目微合,面色慈悲,像极了殿中供奉的佛像,世间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和心中。
“阿难,你虽与我佛教的阿难尊者同名,但你心中可还有能分辨善恶?心中还存有善念?”
夜色沉沉如水,冷风陡峭,枝丫摇曳发古怪的声响,山中黑鸦哀啼不止,二者此起彼伏,组成一曲渗人的浅唱。
琉璃院中,一盏孤灯在书房的黄花梨木案上微微晃动,坐在书案后的少女,面容随着晃动的灯火瞧不真切。
黑云站在书案前有一会儿了,他将京城中的事情捡了要紧的说完,少女并未如往常一样给处答复,而是沉静的自己的思绪中,不发一言。
黑龙暗卫的规矩是主子不说话,暗卫便不能出声。
于是,本就寂静的深夜,更加阴森,黑云偶尔抬眼一扫沉静的少女,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而此时的萧扬欢却在回想,下午她回道琉璃院前,遇上福全公公问他的话,“先帝在世的时候,遇上犹豫不决的事情,会怎么做?”
那位伺候了先帝几十年的公公笑得温和,“先帝虽睿智,寻常的事情,自然不能难倒先帝。只是先帝并非神人,也有两难的时候。那时,先帝就会说,为君者当以天下为重。公主自幼长在先帝身边,遇上难处,该如何抉择呢?”
当时萧扬欢并未答复,只是蹙眉看向福全,只觉得他话中有话。
眼下,她思前想后一番,看着跳跃的烛火,长长一声叹息,“自当以大事为重,但若能保全,未尝不可!”
黑云垂首,他不懂公主说这话的意思。
萧扬欢抬眸看向黑云,“本宫有事交代你,务必办妥!”
“臣必达成主子所求!”黑云单膝跪地,以郑重回应。
次日,萧昭佑和冯文白二人如往常以往去了智大和尚院中听禅,只是萧扬欢并未如往常一样去送他们。
对上孩子们的目光,萧扬欢淡淡笑了,“今日有事,不便送你们。到了大和尚那里,替我传达一句给大和尚,虽有身不由己之时,但尚有余地。但真到了两难之地,大和尚是成罗汉还是成佛呢?”
两个孩子一脸天真,但都认真的将萧扬欢的话记了下来,在福全的陪同下,缓缓的往了智大和尚的院子去。
站在廊下看了许久,萧扬欢才回神,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错与否。但昨日了智大和尚的那句话,却如当头棒喝一样,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鄙视冯家人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血脉亲人都能欺瞒利用,但她是否也是如此呢?
大概是的吧!
人,有时就是这样奇怪!
“请常卿姑娘来一趟,冯家三老爷递了帖子,今日要见她一面。”清冷的声音在廊下响起。
片刻后,冯常卿坐在了正堂上,她咬紧下唇,有些紧张,有些忐忑。
徐凝慧察觉出了她的不安,温柔道,“请你来,只是说说话。不是坏消息,是想告诉你,前日和昨日皇后娘娘传召冯家老夫人和几房夫人并钱家的事情。”
不料冯常卿却更加紧张的看向徐凝慧,虽未开口,但是眼神传达迫切之色。
“冯家和钱家大礼上位未出岔子,钱氏是被写了放妾书后才被娉娶进冯家。而且是赶在你母亲百日内办的婚事,虽然你父亲在任上未归,但冯家和钱家并未在意,让叔伯代替的!”萧扬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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