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鲁王世子朱祁镛也不得不陪着自己的父王鲁王朱瞻墡冥思苦想起来,不过他即便是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自己那位皇帝堂哥到底是要做什么。
突然,鲁王朱瞻墡仿佛是想到了些什么,一拍大腿道:“哎呀,糊涂了,糊涂了,事情居然如此简单。”
“父王想到了什么?”朱祁镛连忙问道。
朱瞻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我终于想明白陛下为何要留下世子了。”
“为何啊?”朱祁镛附和着问道。
朱瞻墡笑着说道:“其实陛下早已告诉咱们了啊。”
“告诉咱们?什么时候说过?”朱祁镛不明白,奇怪问道。
朱瞻墡解释道:“王儿,你想啊,陛下当时说的是,适龄世子是要陪伴太子读书的。”
“对啊,但是这和陛下的深意有什么关系?”朱祁镛问道。
朱瞻墡笑着道:“很有关系,而且并没有那么复杂。”
“我问你,陛下为什么要留下适龄的世子?”
朱祁镛想了想,试探着答道:“因为年龄小,好控制?”
朱瞻墡摇摇头,说道:“不,是因为这个年龄的孩子最容易打好关系。”
“你对你小时候的那些玩伴有什么感觉?有没有特别憎恨的人呢?”
朱祁镛立刻摇头道:“这怎么可能?那不过是一些玩伴而已,小时候又不懂事,记恨他们干嘛。”
“那关系比较好的玩伴呢?”朱瞻墡再次问道。
朱祁镛立刻答道:“当然现在的关系也不错啊,虽然他们对我恭敬了些,但也不过是碍于我的身份而已,我对他们还是比较喜欢的。”
“对啊。”朱瞻墡笑着说道:“所以,这些世子和太子生活在一起,不会发生什么大的仇恨,还可以建立不错的关系,也就是说,你和你的那些玩伴现在的关系,就是以后太子和世子们的关系。”
“我等分封出去之后,和大明的关系肯定要渐渐疏远的,陛下也说了,要互相倚为援手,那么,身为下一代大明皇帝的太子,和身为下一代藩王的世子们,如果从小一起读书,一起玩耍,等大明真的要征调他们的时候,他们能直接拒绝掉吗?敢直接拒绝掉吗?”
“这样一来,大明和我们这些宗藩的关系就会亲近许多了。”
“原来如此。”朱祁镛一拍大腿,也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皇帝明显是希望各地宗藩分封出去替大明挡枪,那么肯定不喜欢各地宗藩成为打向大明的枪,那么,如何维持他们这些宗藩和大明之间的关系就是需要大明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陪太子读书就是其中的一步棋。
当然,后续还会有其他的手段,但是皇帝没有继续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出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朱祁钰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只有这么一点,他的目的可是要大得多。
次日,早朝。
诸位藩王再次入宫觐见。
这时候王直便趁机上奏,请求皇帝允许,将各位藩王的世子留在京师陪伴太子读书,拉近皇室与宗藩之间的关系。
都是商量好的事情,鲁王等几个亲近藩王一带头,事情便很快定了下来。
对此,不是没有人有意见,但是没有用处。
一方面这是朱祁钰早就定下来的事情,如果朱祁钰没有改变想法,那么谁说也没用。
另一方面则是这件事情是王直上奏的,谁都不敢轻易对他出手,毕竟王直如今是文臣领袖,对于这位大佬,谁要是敢对他动手,那自己面对的肯定就是无穷无尽的弹劾了。
所以,大家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这件事情是已故昌平侯杨洪之子杨俊惹出来的。
杨俊这个家伙,向来就是容易惹出事端来。
正统十四年他奉旨率军守备独石堡,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也先,他并没有顽抗,而是果断率领五千骑兵撤军,退向了居庸关。
这种选择其实没有问题,但问题是,他忘记了向宣府和怀来传递消息,结果当时的怀来守军受到也先的突袭,直接导致朱祁镇的三大营被人断了退路,从而导致了土木堡的惨败。
杨俊也因为这件事情而被罢官去职,直接下狱待审,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被问斩,最后还是杨洪依靠自己的面子和自己总兵官的身份给杨俊求了情,杨俊这才逃过一刀,被降为普通士卒,在宣府戴罪立功。
不过这家伙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在前年的大战里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被晋升为都指挥佥事,而后杨洪病逝,杨俊也因此被脱罪,重新升为了大都督府的都督,仍旧是在宣府从军。
前阵子也先派过来一个庞大的使团,在怀来请求入关,进贡互市,但是却被朱祁钰拒绝,蒙古使团不得已在宣府进行了互市交易,毕竟来都来了,不好空手而归。
只是在回程的过程中,宣府总兵纪广担心蒙古使团会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便派人率兵礼送他们回去,这个任务便落在了唯一有能力压制住蒙古使团还没什么事儿的杨俊身上。
于是,杨俊便再次惹出了事端来。
景泰四年四月,杨俊受命充游击将军送蒙古使团出境,路上路经永宁城,便在此地驻扎。
原本只是简单休息一夜,并不应该出什么问题,但是永宁城却是有一样东西对于杨俊和蒙古人都有巨大的吸引力,那就是妫川高粱酒。
妫川这地方自从唐代的时候就盛产高粱酒,经过数百年的传承和发展,妫川高粱酒已经成为了当地特产,金庸笔下那个毁了小龙女清誉的终南山道士尹志平就曾经盛赞过,金波玉液,除却妫川无处觅,直到太宗朱棣北征,路过这里的时候,也品尝过这种高粱酒,很是喜欢,于是便将这妫川高粱酒列为了贡酒,每年要在京师一带售出超过十万斤。
这种好东西,杨俊一个当兵的,本就喜欢,蒙古人好酒,更加不会错过,于是,杨俊便命守备都指挥姚贵送一些出来,姚贵也是混宣府的,自然知道这位杨俊杨都督是个什么货色,也不愿意得罪他,便派人送了一些酒出来。
只是让姚贵没想到的是,这些酒没够杨俊和蒙古人喝的,毕竟杨俊手底下的士卒也不少,蒙古人更是一个比较庞大的使团,姚贵送出来的这点酒没几碗就被他们喝光了,杨俊倒是也没在意,便派人通知姚贵一声,让姚贵再送一些酒出来,他杨俊要喝得尽兴。
不过杨俊忘记了,这里不是他原本所在的宣府,而是姚贵守备的永宁城,姚贵担心杨俊和蒙古人喝醉了闹事,便直接拒绝了杨俊的要求,这就让杨俊感觉丢了面子,便亲自带人入城,将姚贵抓了起来,当众便打了八十大板,还是扒光衣服打的。
最关键的是,杨俊喝醉之后口无遮拦,对着姚贵一通大骂,说什么皇帝给了他生杀大权,杀了姚贵都不会有人追究他的责任,而且还举例说明,自己打死过都指挥佥事陶忠,但是朝廷却没有处置他,就是因为这项权力,好在当时跟着杨俊的亲信都指挥夏忠好言相劝,杨俊这才放过了他。
第二天,杨俊酒醒之后便当做没事人一样,直接离开了永宁城,不过姚贵肯定不能忍下这口气,自己无缘无故被杨俊打了一顿,当然要去找朝廷说理。
于是,大都督府的军法司便收到了姚贵告状的奏报,状告杨俊的无法无天,刚正不阿的于尚书大怒,亲自带人将杨俊抓了回来,并开始收集各种各样的证据,准备彻底拿下这个家伙。
等于谦收集好了证据,直接在早朝上弹劾起杨俊的罪行。
“正统八年,俊与昌平侯为一青楼歌姬起争执,俊不顾昌平侯清誉,作歌传唱此事,此为不孝。”
“正统十四年,俊守备独石堡,却擅离职守,以致也先可以长驱而入,进而引起土木堡之败,此为不忠。”
“景泰元年五月,俊携私愤,杖毙军中同僚都指挥佥事陶忠,此为不仁。”
“景泰元年六月,俊冒领擒杀奸宦喜宁之功,侵占同僚功绩,此为不义。”
“幸俊得圣天子垂青,昌平侯以自身相保,故天子宽仁大义,恕杨俊之罪,只命其军中为伍,戴罪立功。”
“然俊却因此而愈发骄横,私自调动兵马、盗用钱粮、冒领功劳、打压同僚、殴杀下属、欺上瞒下、胡作非为,今又目中无人,窃天子之威福,肆意仗责同僚,欺瞒陛下。”
“此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臣,请陛下斩之。”
一众藩王站在一边,看着大都督府这位最让人畏惧的军法司尚书大声启奏,心中连连点头,杨俊这种人,的确是太过狂妄自大了些,原本昌平侯杨洪还活着的时候,还有人罩着他,但是现在杨洪去世了,杨俊没人照顾,再惹下事情来,就没人保着他了。
对于这件事情,朱祁钰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杨俊这家伙他可是熟悉得很,之前几次都是杨洪替他求情,再加上杨俊能征善战,朱祁钰这才放过了他,但是现在听于谦这么说,朱祁钰才反应过来,杨俊这是真的犯了众怒啊!
于谦这家伙也是,知道自己比较看重杨俊的能力,就暗地里做了相关调查,收集全了证据,这才当着所有人的面来弹劾杨俊,免得自己又心慈手软,对杨俊手下留情,这一点对于朱祁钰来说也是有些不爽的。
杨俊再得宠,能有于谦重要吗?如果两个人里面必须二选一砍了,那朱祁钰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杨俊砍了,甚至找借口屠了昌平侯一脉都在所不惜,于谦在他的计划里,可是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呢。
不过现在该如何处理呢?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于尚书,你手中的证据已经齐全了吧?”
于谦点点头,回答道:“回禀陛下,相关证据均已齐全,人证的口供都在这里,请陛下下旨处置。”
“那杨俊的认罪口供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于谦摇摇头,说道:“这次的事情,杨俊称是姚贵污蔑,并以今年陛下允许宣府反击的旨意为由,坚称自己无罪,故而暂时还未有他的认罪口供。”
朱祁钰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低头想了想,随即抬头吩咐道:“带杨俊入宫,朕要亲自问案。”
“臣遵旨。”于谦立刻答应下来,反正他已经猜到了可能会有这种情况,早就把杨俊从大都督府的监牢里面提了出来,目前就等在宫外。
很快,五花大绑的杨俊被几名侍卫押了进来,来到朱祁钰面前,双膝下跪道:“臣杨俊,参见陛下。”
“起来吧。”朱祁钰淡淡说道。
“谢陛下。”杨俊谢了个恩,以头顶地,挣扎着爬了起来。
朱祁钰问道:“说说吧,你这次为什么要杖责都指挥姚贵啊?”
杨俊立刻回答道:“陛下,姚贵弹劾臣的事情,都是污蔑之词,还望陛下明察。”
“朕让你说的是,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杖责姚指挥,打了他八十大板啊?”朱祁钰没有搭理他的哀求,只是淡淡问道。
杨俊回答道:“回禀陛下,这次臣杖责姚贵,乃是因为他私自勾结蒙古使团,以美酒贿赂之,希望他们南下的时候不要来袭扰永宁城,臣气不过,故而狠狠杖责了他。”
“哦。”朱祁钰点点头,旋即问道:“那你为何没有上疏朝廷,弹劾其勾结蒙古人的事情呢?”
杨俊立刻回答道:“臣原以为杖责过他,他能够幡然悔悟,但是谁能想到,他居然会上疏污蔑臣,还请陛下治其欺君之罪。”
朱祁钰冷声说道:“他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的,要证据说了才算,朕现在只想问你,为何于尚书亲自收集了证据,几乎所有人都证明是你喝醉了,无缘无故冲进了大营将他拖出来打板子的,这一点你如何解释?”
不过杨俊却是没有感觉到朱祁钰语气中的不善,仍旧嘴硬道:“陛下,臣也看过一些于尚书收集的证据,但是那些证据几乎都是永宁卫的人提供的,他们本就是姚贵手底下的士卒,偏向姚贵也是情理之中,陛下,这些证据不可信啊!”
“不可信吗?”朱祁钰问道:“那你说什么人提供的证据是可信的?”
杨俊一愣,他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这么问,但是让他现在提供可靠的证人,他去哪里提供,但是他又不能不说出来点证据和证人,毕竟这是御前亲审,如果自己只是单纯叫屈,那估计朱祁钰也不会相信。
问题是,他哪里有这种人证啊!
原本他刚才的辩解都是自己胡乱编出来的,压根不会有人肯替自己作证。
杨俊思前想后,终于还是让他灵机一动,想出来一个人选,那就是刚刚离开大明回草原的蒙古使臣察占,于是连忙回答道:“蒙古使臣察占可以为臣作证。”
“胡说八道。”于谦当即训斥道:“蒙古使臣早已离开大明,上哪里去找他?难不成让也先因为这种丑事再将他派过来吗?”
朱祁钰抬手阻止了于谦继续说下去,而是淡淡问道:“杨俊,你确定蒙古使臣察占愿意为你作证?”
杨俊这时候已经无路可退,只得强装镇定道:“陛下,此事察占是全程参与了的,臣可以保证,他定会愿意为臣作证的。”
朱祁钰突然笑出声来,问道:“杨俊,按照你的说法,姚贵行贿了蒙古使团,这个察占肯定是知道的,对吧?”
杨俊点点头。
朱祁钰立刻追问道:“那你能给朕解释解释吗?姚贵行贿蒙古人,这在朝廷是私通番邦的大罪,放在察占手里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把柄,也先南下的时候,只要姚贵还在永宁城,那他就一定会被也先威胁,要么开城投降,留下一条性命,要么将事情公开,搅乱永宁城军心,最差的也能让朕杀了他,在这种情况下,察占为何要替你作证,现在就让朕处置了他,这对蒙古人有什么好处吗?”
杨俊瞬间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刚才时间紧,没有细想,结果便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漏洞。
是啊,如果姚贵真的犯下了这么大的罪过,那也先为什么不利用起来呢?既然也先会利用这种机会,那么他不点头的话,察占凭什么要替自己作证?
朱祁钰冷声道:“怎么?为什么不说话了?和朕解释解释啊。”
杨俊沉默,这让他怎么回答。
朱祁钰却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回答,那么朕就默认你方才说的话都是为了逃避罪责而胡编乱造的,其真实目的就是为了将事情的起因全部推到姚贵的身上,是也不是?”
杨俊依然沉默,但是心中却开始升起不祥的感觉来。
朱祁钰见他还是不说话,于是也不再客气,缓缓说道:“看来这的确是你在诬蔑姚贵姚指挥了,那么,你为什么要诬蔑他呢?让朕来猜猜。”
“你一个大都督府的都督,去污蔑姚贵一个指挥,正常情况下完全没有必要,除非是姚指挥掌握了你的什么把柄,那么,你能有什么把柄,会握在一个永宁卫指挥的手中呢?”
“贪腐军饷?不可能,你杨俊虽然狂傲无耻,但是却从未贪腐过手下士卒的一文钱,不然大都督府的于尚书早就把你抓起来了。”
“欺男霸女?也不可能,你是青楼常客,又不缺女人,花银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你也不会用强,否则这么多年下来,朝廷不可能没有人用这种理由来弹劾你。”
“那么,就只剩下一件事了,这个把柄与你最近的差事有关,与蒙古人有关。”
“也就是说,暗中勾结蒙古人的不是姚指挥,而是你杨俊!”
“是你,暗中勾结了蒙古人,却被姚指挥发觉,你就立刻仗着身份,带人入营抓了姚贵,以杖责八十大板的方式,希望能够直接打死他,却没想到姚贵身子骨比较硬,并没有打死他,所以你才警告一番之后离开,因为你心里猜测,姚贵一个小小的指挥,是没胆量和你一个大都督府的都督相抗衡的,经过这一番教训之后,他不敢向朝廷告发你。”
“现在和朕说说吧,蒙古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可以让你不惜冒着抄家灭门的风险勾结他们?他们又要你做什么事情?”
这下子杨俊没办法再沉默下去了,原本只是自己耍横闹出来的一件小事,怎么在皇帝的嘴里就变成了抄家灭门的大罪了?
杨俊连忙叫屈道:“陛下,臣冤枉,臣没有和蒙古人勾结啊。”
“那你到底为何要无缘无故地杖责姚贵?还不老实交代!”朱祁钰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怒斥道。
杨俊瞬间懵了,皇帝的反应和他预想中的可不一样啊,以前不都是板子高高抬起,但是却轻轻落下的吗?自己都给了理由,皇帝为什么突然要下如此狠手处置自己呢?
“怎么?朕亲自问你,你为何不说话了?你真的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朱祁钰训斥道:“杨俊,你要记住,如今已经没有昌平侯替你担责任了。”
杨俊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老实回答道:“陛下恕罪,臣只是想要些吃食和酒水,但是姚贵却不愿意提供,臣当时也是喝得有点醉了,这才借着醉意入城打了他,并没有其他别的意思啊!”
“只是这样?”朱祁钰问道。
杨俊赶忙点头,回答道:“只是这样。”
朱祁钰的脸色再次黑了下来,冷声问道:“那你方才为何要编出谎话来欺骗朕?真的以为你胡说八道朕就听不出来吗?”
杨俊直接跪下,连声道:“臣糊涂,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说道:“既然你承认了,那就交由军法司按照大明律和大明军律来处理吧。”
“于尚书,随意杖责朝廷官员,诬蔑同僚,欺君罔上,这些罪名要怎么判啊?”
于谦立刻道:“按律当斩。”
“既然如此,那就下狱吧,等秋决之时再一同问斩。”朱祁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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