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振鸣,荡出阵阵涟漪,转眼就把神将震作大片碎芒。
神将化光而去,半空幽幽荡开恨声:“吾记住你了!”
长剑如没有实质的幻影,也随之消散。
河神庙前,长剑回到少年手中,仿佛刚才那一剑并非他而为。
王文度脖子上多了个洞,身上道袍鼓荡,还在抵御什么余力。
他张嘴想说话,护住身体的荧光破碎,道袍刺啦开裂,脖子上血如泉涌,嘴里也吐出大口血水。
一手按住伤口,另一手接住半空落下的阵盘,白烟弥散,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王文度遁走,跟从的修士们脸色煞白。再见到仲杳嘴角噙笑,淡然而视,下意识连连退步,继而转身就跑。
这是御剑术,真正的御剑术!
更后方那些道士纷纷倒抽凉气,这哪里是炼气宗师,绝对是结丹大宗师才能用得出的御剑术!
王文度还能活命,估计还是对方剑下留情,毕竟是国观道士,身份不一般。
见修士们奔逃,远处人声鼎沸,山脊上下,南北两面都有了动静,为首的道士跺脚道:“走!”
道士和修士们拔腿就跑,趁着压制敖盈盈的神像还有余力,上船朝着河对岸退去。
河神坡里的丁壮,还有仲善存带着的乡卫都发觉了河神庙的动静,纷纷奔过来,仲杳此时心中才一颗大石落地。
就在他背后,若干根藤丝扭结成束,自腰间抵住地面,撑着他没有软在地上。
刚才是第一次尝试真正的御剑术,他那一剑真的很冒险。
这个国观道士祭起阵盘,引发的天地气机他很熟悉,不是封神而是请神。
他不得不冒险了,谁知道能请下什么神灵?万一比关云还强,他在此地既无法土遁,敖盈盈又帮不了忙,不得不施展土地神法,化身土地神将,就有泄露跟脚的危险。
与其泄露神灵方面的跟脚,不如让对方误判自己的修为。
恰好刚才以灵气剖竹,先天循环未消,干脆放出小竹给的风影月竹剑,直接用灵气射了出去。
终究没学过正牌的御剑术,这一剑并不算成功,真正的御剑术就算只斩肉身,也是驾驭灵气,以气斩杀。并不会像寻常刀剑还贯入目标体内,更不会被卡住。
还好,他一直在以灵气温养月竹剑,出击虽然算不得竟全功,他与剑之间的先天循环并未破碎,剑还是安然回来了。
收了风影月竹剑和捆妖萝丝,仲杳缓步走到青竹旁,坐下来拿起青竹,摆出继续剖竹的样子。
河神坡的居民,还有仲善存等人马上要过来了,架势得摆足。
这一坐下,只觉魂魄异常沉重,还隐隐听到哭号之声。
看看躺在地上的江湖客,身下都已散出血泊,小半在挣扎呻吟,大半没了气息,仲杳知道,那些哭号是正在飞散的魂魄发出。而他的魂魄之下,陶碗应该又蒙上了一层污垢,乃至多了丝裂痕。
杀人果然减功德,虽然杀的都是江湖客,到此事落幕之后,应会收到功德,算下来还有赚的,可这进进出出的,终究不舒服。
此时仲杳有了计较,以一敌百这种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他真正擅长的还是种田……不,运营,运营出更强大的力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须冒险?
刚才其实很危险!
身边没有紫萝,没有小竹,他其实慌得很。现在坐下来,手也抖了,腿也麻了,咽喉也干涩起来。
所以当仲善存带着乡卫上来时,他都说不出话,只是摆摆手,止住仲善存过来查看情况,指着地上的江湖客,示意先打扫战场。
从河神坡奔来的人原本都是叔家镇的人,他们只以为有贼人要打河神庙的主意,这自然不为他们所容。
等他们到了河神庙前,被乡卫拦住,见到一地尸体,那位少年乡主坐在庙门前,悠悠闲闲的以手剖竹,俨然仙人,不由纷纷下跪。嘴上喊着乡主威武,心里却在叫着仙人保佑。
“我曰你们仙人板板……”
一个女声忽然自庙中传出,紧接着雾气升腾,在河神庙上隐隐凝结出一条长蛟,让那些跪着的又变成了趴着。
河神显灵!
“你们拜他有毛用,该拜我啊!”
那长蛟咆哮道:“这条河还有挨着河的地盘,都是老……我罩的!是我在保佑你们!”
敖盈盈破开压制,跑来河神庙了。
人们既惧又喜,以五体投地的姿态蓬蓬磕头,闹了好一阵,才被乡卫们赶走。
黑发大波浪的女子走出庙子,靠着仲杳身边坐下,呆呆看着他剖竹。
看了会,她噗嗤笑道:“手都抖成那个样子了,还装!”
仲杳苦笑:“这会已经好多了,刚才你要是看到,还以为我在弹琴呢。”
敖盈盈握拳在他肩上捶了下:“不过你也有资格装,那些江湖客收拾起来简单,那个道士,当初能逃过我的牙口,可不简单。你那一剑,真是漂亮!”
恶蛟是不会说谢谢的,哪怕烤串吃得撑肚子,都没说过,此刻自然也不会说。
但仲杳知道她就是在说谢谢,不是自己守着河神庙,让那帮道士闯进来,她就是上台演出的下场。
跟敖盈盈说话得直来直去,他笑道:“自家人,应该的,何须说这些废话。”
敖盈盈耸肩:“好吧,那我说实话,你强自镇定的样子真是好笑。”
仲杳针锋相对:“刚才你被杜江龙气压着的样子很漂亮吗?”
敖盈盈五官错位,恨恨的咬牙:“那帮家伙,必须付出代价!下一次再敢过河,我一定要抓着几个切了烤串!”
仲杳附和着叫好,就得有这气势。刚才打退了国观道士,并不意味着贯山危局已解,相反,更大的凶险将至,敖盈盈这尊河神,必须守好贯山门前这条水沟。
现场收拾好没多久,紫萝、小竹、卧槽老人,甚至仲长老和伯洪虎都来了河神庙,还带了大队人马。不仅有乡卫,还有所有剑宗弟子。
就在河神庙里,仲杳跟大家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敖盈盈自然没有出场,她还没有像紫萝那样,铺垫出合适的人族身份,只好借神像旁听。而她的神像,现在还只是一坨土疙瘩。
“你娘和你至重叔都没找到?”
仲至强也来了,头一个问题就问仲善存,得了确定的回答后,脸面骤然铁青。
仲杳暗暗叹气,那两人既有可能被叔家劫持,也有可能投向叔家。但看仲至强的脸色,还有仲善存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的样子,就知道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仲至强勉强振作,说到正事:“叔家应不足惧,此时主事的是叔天雄胞弟叔天朗,此人根基都在杜国江口城,叔家镇这边,多有不服他的。到此时叔天雄的儿子还一个都还没回来,应是被他阻断了消息,想夺到家主之位。”
“没了叔家镇的产业,叔天朗便是在江口城有些经营,也撑不起多大排面。至多是去抱城主乃至郡守,给他们通报消息,充当向导而已。”
他不愿说,仲杳来说:“至重叔和佘婶娘的安全很令人担忧,我会找人查探消息,设法营救。”
卧槽老人接着话道:“国观也不足惧,那个道士不过是借国观的名头在外行走,办点私活。等那道士说动国观为他出头,至少得几个月后了。”
老头见多识广,几句话就说清了形势:“不过叔家遭难,国观吃瘪,都会应在杜国的郡守身上。灰河龙气凝结,必然已入了郡守之眼,搬来杜江河神像压制的道士,恐怕就是江口城那里三江口河神观的道士,那观也称郡观,历来都是郡守掌控郡内神道事务的枢纽。”
“贯山在郡守眼里,眼下有价值的就是灰河龙气。他应该不敢将贯山纳入版图,否则会引来宛国和罗国的猜忌,进而引发争龙之战。看杜国眼下的作为,自是不愿提前开战。他只需让灰河河神臣服于杜江河神,纳灰河龙气入杜江,这就够了。”
说到这,庙里隐隐响起一声冷哼,众人都在骇异,仲杳和卧槽老人却是淡然笑笑,并不理会。
老头继续道:“乡主以一人之剑杀退国观道士,还伤了神灵,看在他们眼里,至少是结丹大宗师的境界。”
“那么事情在他们眼里就很清晰了,解决了乡主,以及乡主身边的强者,贯山就是杜国的囊中之物。”
“至于如何解决,以郡守那等人道官吏的习惯,对付修士的最佳办法,并不是驱策其他修士,而是用郡兵探虚实铺尸路,再用道兵和郡观道士围攻,务求尽在掌握,万无一失。”
仲杳悲悯的道:“又要亏……不,造出许多杀孽了。”
老头沉沉点头:“没错,我估计三五天内,会有至少上千郡兵,上百道兵,还有足以压制这边修士的道士,顶着为叔家主张贯山事务的名号杀过来。”
老头又懊恼的摇头:“可惜我空有境界,修为全无,做不了什么。”
除了仲杳,其他人还不知道老头的底细,后一句话没听进去,只被前一句话镇得脑子嗡嗡作响。
不管是仲家人还是伯家人,千年来人丁最兴旺时也不过一千多,现在却有这样一个数目的军兵杀过来。而且不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别说那些有请神之能的道士,那些道兵是专门用来围杀修士的。一个十人队的道兵,只是筑基初期,就有围杀炼气宗师的能耐。
仲长老只觉嘴里发苦,呵呵笑道:“转眼像是魔魇又来了啊。”
伯洪虎却扬起那如焰火的眉毛,豪迈的道:“来就来,怕什么?举剑杀他娘的!杀到他们害怕,或者我们害怕为止!”
仲至强很务实的问:“有没有周旋之法,暂时让一些步,比如……就把河神让给杜国又何妨?灰河对岸终究就是杜国,他们也该占有一半啊。”
伯洪虎又改了口:“这么论起来倒也是,就算我们这次又打退了杜国人,下次他们恐怕要派一万郡兵和一千道兵了,到时候人太多,杀不完啊。”
不等那个哼声又出现,仲杳沉声道:“周旋是必须的,贯山不可能与整个杜国抗衡。但不能丢下武器跪在地上说话,那不叫周旋叫乞降。得把他们打痛了,那时候再谈,才叫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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