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艳阳似火,灰河两岸人声鼎沸,仿佛灰河漫灌,浪涌不休。
灰河西岸的人不算多,加上妖怪也不到万人,东岸却挤了好几倍人,让人怀疑杜国西关郡整郡的人都跑来了。
这泱泱数万人自然不是为什么生意而来,纯属看热闹。最初这场大比的消息只在宗门道观之间流传,可随着名字的不断变化,消息也渐渐散布开来。对一般民众来说,亲眼目睹众多只存在谈资中的修士们捉对比试,这本身就是桩可以吹上半辈子的谈资。
最初这场大比还没名字,就是蒙山宗牵头,拉些宗门道观过来帮贯山剑宗做“业内认证”,算是给击败杜国郡兵郡观乃至国观的贯山正名。被邀请的宗门问到名字时,各有各的说辞,大致就是“蒙山/贯山宗门友谊赛”这个味道。
但随着贯山特产的输出,这场大比骤然变了味道,于是贯山蒙山都在大比名称上花心思了。开头统一成“三国宗门大比”,后来又有更远地域,不属于杜、宛、罗三国的宗门参加,就改成了“四江宗门大比”,这虽还是友谊赛,但也到了近于城市联赛的级别。
随着道观纷纷加入,大比的名字又变成“四江修士大比”,但没用两天,又被不少道观抱怨说这名字只有河神没有山神,是大不敬。须知摩夷神道至尊可是岱山府君,那就是位山神,于是名字又改成“四江十山问道大会”。
到此已算是区域性的联赛了,虽然最多就是乙级乃至丙级的联赛。不过后续加入的宗门道观又为多少山争论起来,最终改成了现在的“殊州问道大会”。
殊州乃是古制,古时摩夷有三十州之分,即便只是一州,也幅员数万里,人口亿万,是摩夷洲西陲心腹之地。到了此时,殊州之地,已裂作十数国。此番前来的宗门道观,恰好覆盖了这些国家。
这个名字一出,这场宗门大比的档次又上了一个台阶,算得上“军运会”之类的重大赛事了。不仅引得民众空城而出,连某些有心人也都有了异样想法。
灰河东岸,远离人潮涌动之处搭起若干凉亭,视野极为开阔,河中的大木台以及两根高高挂起的缆绳看得一清二楚。亭下围着精壮家丁,显是富贵人家的布置。
“殊州问道大会……好!好!好!”
某座看似不起眼的凉亭里,一个华服老者看清立在灰河两岸的大旗上的文字,笑得眯起了眼睛。
“郡守作得好文章,这个名字一出,恰好呼应了争龙令。既是我们蒙山宗的东家,脸面自然都会落到蒙山宗身上,到时殊州诸国的宗门道观,还不把我们杜国视为殊州龙气之主么?”
老者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竟是个老宦官。
陪在老宦官身边的正是杜国西关郡的庞郡守,闻言勉强笑道:“王公公谬赞了,下官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
嘴上敷衍着,心里也在嘀咕。这个王公公是国主身边宠臣,前阵子顶了个“巡查观风使”的名头出了殊京,说是要巡查边关各郡的武备,却似乎对贯山格外关注。
他本怀疑王公公是贯山通过蒙山宗说动的人,贯山想通过此人直接与国主打交道。不过着人查过,蒙山宗与王公公只是泛泛而交,并未接过这条线。
或许是跟自己动了郡兵却无收获有关,被他的对头在朝堂参了一本……
情报不足,庞郡守没有定论,但他清楚,不管王公公来意是什么,都得小心伺候。
“眼下多事之秋,边关要安定,我们杜国家底不厚,龙气之争不能急于一时。”
王公公说着一听就是国主口风的话:“不过这不意味着不争,龙气之争不只是武斗啊,民心也在影响龙气,民心之争也是争嘛。”
“眼下这桩盛事就很不错,蒙山宗……还有贯山剑宗,很不错,他们搭起的这个台子,能唱很多戏。大比能顺利召开,庞郡守居功至伟啊。”
王公公越说让庞郡越不安,听起来这才是王公公出京的正事?
他小心的试探道:“年初魔魇涌动,贯山似乎得了什么异宝,实力大增。怕宛国罗国先下手为抢,下官做了些……对应,方才有眼下这场大比。有蒙山宗做主,贯山人自不敢肆意妄为。但大比之后,贯山扬名,下官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
王公公呵呵笑着,不以为意的道:“无妨无妨,先看看贯山剑宗是不是有真本事,能不能扬名。喔唷,飘过去了,天底下真有能一绳渡江的人啊!”
庞郡守还没琢磨明白这话的味道,王公公身边一个江湖打扮的壮汉笑道:“王公公,只要气息沉凝,腿脚灵巧,哪怕修为还没到筑基通脉,都能一绳渡江。”
这壮汉虽对王公公恭谨执礼,却没有自居下人,显然是宫廷亲卫。
壮汉继续道:“别说一绳渡江,像我等炼气修为,一苇渡江都不在话下。到了炼气后期,直接就凌空而过了。那些结丹修士,更能直接在天上飞。”
王公公显得很愕然:“黄校尉你莫欺我,国主身边结丹修士可不只一个,怎么我就没见过他们施展什么神通?”
黄校尉咧嘴笑道:“国主虽还不是王者,更比不上古时的天子,却终究有历代祖灵护佑,身怀一缕龙气。便是真人当面,也得拱手为礼,真人之下,又有谁敢放肆?”
王公公不迭点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这一国之主啊,不仅管治万民,连山川河流的神灵,也得受国主觐封,才算正位,哪能淡淡看修为高低。”
之后王公公与黄校尉就再无闲话,专门看起了河面木台上的比试。
“第一天只是各家低阶弟子单人比试,好看的还在后面……”
台上两个弟子刀来剑去,煞是热闹,可两个筑基初期修士的比试,也就是热闹而已,庞郡守有些坐不住了。
“还行还行……庞大人若有公务自去忙吧,不需陪着洒家。”
王公公倒是灵巧之人,摆着手放庞郡守走了。
没卵子的家伙就是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看来的确就是来看热闹的。
庞郡守暗暗嘀咕,恭谨告退,他的确还有太多公务。至于贯山的处置,他也早有预案。堂弟为了戴罪立功,又拿出压箱底的本钱,让他颇有信心。
在宗门大比上立下大名声也没用,谁让你们贯山又拉上蒙山宗,彻底得罪了国观呢?至于那位神秘的金丹真人,你的老相好也准备趁着这场大比,揭你的老底呢。
庞郡守心中笃定,步伐沉稳,挺胸负手的离开了。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
待庞郡守一走,王公公那一脸没见过世面的煞笔气质顿时没了,咂着嘴无聊的嘀咕:“还要坐好几天,洒家这屁股,怕是要坐出痔疮啊。”
旁边黄校尉嘿嘿笑着:“公公啊,国主不也是成天坐着的么,你担心个啥?”
王公公指着他道:“僭越,僭越了啊。”
片刻后,一班歌姬舞姬入了凉亭,载歌载舞起来,将王公公和黄校尉的目光拽了过去,而木台上的比试成了淡而无味的配菜。
对层次高的人来说,“殊州问道大会”的前三天的确很无聊,但对一般民众而言,却是这辈子从未见过的盛景。
大会的赛程设置得就很新奇,前三天是筑基期的团队赛,总计三百来家宗门道观,各派三名筑基期弟子上台。单人对决,限时半刻,被逼下木台即落败,相持则平局,胜者得三分,败者零分,平者一分。各家宗门道观按得分计算,得九分的晋级,参加第四天的“冠位赛”。
大比从拂晓开始,一直到夜色降下,仍然挑灯夜战。每次对决只有半刻钟,还包括了沿着绳索掠到赛台上的时间,除了不允许穿戴灵气法宝外,其他一概无限制,这就逼迫双方以攻为上,各展绝学。
赛事第一天,落水是主戏,很多修士连赛台都上不了,掠绳半路就落了水,算是活跃赛事气氛的串场戏。
第二天就激烈起来了,看得观众们大呼过瘾,偶尔也有血水飞溅,肢体横飞。即便赛台四周随时有四位炼气宗师掠阵,还规定了不得穿戴灵气法宝,死伤依旧难免,却引得两岸喝彩声如雷。
到了第三天,王公公和黄校尉早早就到了凉亭坐好,按他们买来的“赛事表“看,贯山剑宗的弟子会在今天登场。
说到“赛事表”,三天的宗门大比,俨然将灰河两岸变成了兴旺的生意场。官方虽在大旗和布告栏上公布了详细赛程,但消息终究不够详细,满足不了赌徒们的需求。于是一份份由各家点评的“殊州修士榜”就出炉了,上面载满了或打听或杜撰来的修士信息,包括境界、相性、兵刃、绝学以及心性等各类资料,方便庄家开盘设局。
“我琢磨着……”
王公公看到今天,也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大家以前都觉得就算再隆重的大比,两三天已经够长了,可眼下这场大比,到了第三天大家却觉得才刚刚开始。如果这场大比真是贯山搞出来的,他们这心思可真是深不可测啊。”
他指了指这边,再指指对面,虽然人数差了很多,但热闹景象却无二致。河对岸已经变成一座大市集,炊烟冉冉,人流穿梭,看大比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了。
王公公感慨的道:“这场大比要持续七天,七天下来,就算只是卖云吞的小食贩,恐怕也要赚得盆满钵满。”
黄校尉点头:“公公看得准,我打听过了,大比只是面上的,来参加大比的宗门道观,其实更多是为了贯山的商货而来。他们弄出的消魇丹驱魇灯,还有各种抗魇香料,能有效拒阻魇气。”
王公公沉吟片刻,目光闪烁着,缓缓的道:“原来如此,贯山这是小儿持金啊。”
还要说什么,就见河对岸一道清光沿着缆绳,直掠赛台。引得两岸看客大声鼓噪,正是贯山剑宗的弟子。
王公公眼角落到赛事表上,看到“仲善羽“这个名字,微微颔首,这是主持贯山的仲家子弟,必是贯山剑宗里最强的筑基弟子。
此时天刚蒙蒙亮,让这道清光显得极为耀眼。河东的修士正快步踩着缆绳,运用类似提纵术的真气之术上台,看起来是要节省气力,以便上台后做雷霆一击。
这个修士才踩过一半缆绳,那道清光在台上一停,又亮起一圈有繁复符印的碧光,宛如将阵盘握在了手中。
再是道清光自碧光阵盘中射出,带着滋喇雷鸣,轰的击中还在缆绳上的修士。
那修士惨叫一声,被清光打得倒飞而出,落入河中。
看客们呆住,两岸一时沉寂,王公公都瞪大了眼睛,叫道:“这、这不是犯规么?”
黄校尉翻了翻官方发的赛制说明,摇头道:“比试时间是从双方踩上缆绳算起的,所以……从那一刻起,就可以攻击了。”
王公公指着台上那个穿着素灰短袍的人说:“这个说得通,可那小子,真的只是筑基期的,刚才那一剑不是飞剑么?”
黄校尉拽着颌下的短须,也语塞了:“这个……飞剑并不是只有炼气修士能使,而且贯山剑宗的绝学就是……混元真灵御剑术。”
王公公猛抽一口凉气:“贯山剑宗的绝学,竟然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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