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绸招展,旌旗猎猎,水泊梁山聚义厅外大军集结,气氛肃穆,杀气冲天。
“……当今武朝之世,上有奸臣当道,下有贪官作恶,士族豪绅,龌龊勾结,欺压良善,天下之人,积怨已久,方有豪雄揭竿并起,南有方腊,西有王庆,北出虎王,今我梁山豪杰于此聚义,替天行道!以伐天下不平——”
一层层的台阶往上,中小头目一排一排,依次而站,看着“替天行道”的大旗猎猎而展,听着上方聚义厅中檄文的声音慷慨而出,回荡于空中。众人都能知道这声音来自于谁。“加亮先生”吴用,字学究。
曾头市之后,梁山这一年来的发展大势,皆操于此人之手。尽管也有朱武、席君煜等众人配合,但到得眼下,吴用在梁山的声势已是一时无两。外界甚传其再世诸葛之名,而此时居于梁山宝座上的宋江宋公明,因其仁义,也时有人以刘玄德喻之,刘备与诸葛亮的组合,也在某种程度上,提升着整个梁山的气势,引得许多绿林人士趋之若鹜。
“……今,梁山附近有两地,一名独龙岗、一名万家岭,独龙岗三庄,祝、扈、李,万家岭纪家,勾结官府为富不仁,欺压乡里怨声载道,众人苦之久矣!我等数度相劝,其人犹不悔改……”
那声音慷慨回荡,事实上,与其说这一战是专为独龙岗、万家岭,不如说是梁山接下来,对着整个天下最猛烈的一次摇旗。一年多以来一直蓄势待发的梁山,在眼下的实力确实是有史以来的最高点。如果说当初梁山打曾头市还颇为吃力,一年多以来的再次正式出兵,对上加起来都不如曾头市强大的这两处时,没有人会觉得这一战会有什么问题。
此时一战,只为检验梁山实力,而打完之后,水泊周围大小区域便能真正连成一片,梁山的声势便会籍着这一战如蛟龙入水、鲲鹏展翅,直接进逼郓洲、济州等地。此时武朝北伐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刻,附近的武瑞营则早在梁山人手上吃了亏,无力攻伐,梁山也正是抓住了这个最好的时机,终于出手。
在梁山养精蓄锐了这么久以后,积蓄的力量,不止是可以攻伐独龙岗这些地方,甚至于真的攻打济州等地,眼下都可能将之打下来。
只要朝廷再有一年半载无力顾及,梁山的声势,便能膨胀到与当初的圣公无异。这是眼下在梁山之中的众人,多少能够看得见的远景。
卧虎将行,便有精气狼烟。在这已达巅峰的气势之下,聚义厅中各种英杰济济一堂,在檄文读完之后,便由吴用开始分配各人职司任务,每分配一人,便发下令箭令符,森然肃杀,井井有条。
万家岭并非此战中心,领军统帅以“双鞭”呼延灼为首,“九纹龙”史进为副,朱武为军师,其下高手有“金枪手”徐宁,阮氏三兄弟,“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毛头星”孔明,“地火星”孔亮,“云里金刚”宋万等人,率军马八千余人。
而由于这次战争的意义更大于难易程度,对上需要重视的独龙岗,梁山此次以宋江为首,吴用为军师,几乎已是精锐尽出了。
“大刀”关胜!“青面兽”杨志!“霹雳火”秦明!“行者”武松!“急先锋”索超!只这五人,在梁山之上,身手便是数一数二的,率领前军先行。
而中军以宋江坐镇,吴用跟随,其麾下打头的便是“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花和尚”鲁智深,“小李广”花荣,“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病关索”杨雄与“拼命三郎”石秀等人。
后军坐镇入云龙,朱仝,穆弘穆春等人。军队加起来有几近两万人马,在战书下后,要以碾压之势,朝着独龙岗杀去。
战船载着大军,离开水泊之后,方才准备两路分兵。预备分开是在万家岭与独龙岗之间一个名叫将军岭的地方,众首领在山间聚集,漫天红霞卷起,宋江将军队交托给呼延灼,举起酒碗。
“此战只是我等聚义之始,此后再取郓洲、济州,替天行道,伐天下不义之人。战事,众位兄弟多费心了,打完之后,我等再来此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只望谁也不要落下!”
“定不负公明哥哥所托!”
“他们那种庄子,我们过去,便要杀他们个屁股尿流!”
“可能还来不及打便投降了!”
“哈哈哈哈……”
众人应和声中,黑旋风李逵举起酒坛,哈哈大笑:“那还用说,公明哥哥……我们兵强马壮啊——”
笑声之中,漫天遍野的旌旗与士兵,举起手中的刀兵号呼,刹那间,杀声震动大地。
如此的朝气,隐约的,就像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至少在这一刻,站在山上首领间的席君煜,是这样想的。
从苏家出来以后,落草为寇,于他而言,像是完全放弃了以前的生命,找不到归宿,然而渐渐的,他才发现他是走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比之之前的江宁城,商人之间的些许狡诈、心机,大了不知多少倍,什么事情在这里都有可能做到,纵然不久前在江宁受了小小挫折,他心中还是觉得,那片地方太小了。
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铁甲如潮,蔓延开去……
同一时刻,独龙岗的呼声,就显得有些单薄。
“哈哈,那帮家伙终于他**的来了!是时候让天下知道我独龙岗祝家的威名了!”
身骑骏马,手挥钢枪,祝彪在校场上的哈哈大笑虽然豪迈,但真正应和的人,是不算多的。对于独龙岗的庄户们而言,这样的战争无论如何都是无妄之灾,大家为了守住自己的家全力战备,但不见得都有高昂无比的战斗意志。眼下的三个庄子,大伙儿都在行动,肃杀又忙乱。祝家庄这边,栾廷玉看着弟子的兴奋,面容平静,这样的狂热有助于接下来的战斗,但在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不定的。
梁山……很强大了。
去年曾头市被攻击的时候,他离开祝家庄,前去相助史文恭,便已见识到了梁山当时的高手阵容。曾头市后来被屠杀,他一人之力,无力回天,身受重伤濒死,伤势稍好之后,其实是不想再回来祝家庄的。
只因为在当时他就已经看了出来,梁山膨胀以后,与独龙岗这些安于一隅的小庄子寨子,必有一战。梁山这一年的发展,也正好印证了他的想法。但是当战斗的气氛真正汇聚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来了。
然后……事情便真的来了。
独龙岗,或可守一时,然而想要跟梁山耗到对方不再想打的地步,很难。
但尽管如此……他握紧手中的八角混铜棍,睁开眼睛……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独龙岗完全动员起来时,外面岔道口的小市集上,宁毅正坐在屋顶,手上拿着一串玛瑙手链,看着不多的商旅行人们慌慌张张的赶着离开,情况从昨晚开始就是这样,到了今天,其实已经快走*了,就连客栈的老板,此时都已经打算躲进庄子里了。
整个小市集,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副相当荒凉的景象,除了他们这帮人,便只有三庄的庄户偶尔为了防御奔走来回。
王山月在屋顶的另一侧看着这一幕,他沉默许久,宁毅在那边开了口。
“王山月,不过来聊聊?”
往日里彼此聊天都带着分寸与节制,王山月比宁毅大得一两岁,按理说他应该称呼“王兄”,但这时候宁毅语气虽然淡然,但也夹杂了正式与严肃的意味在其中,王山月看过来一眼,片刻:“聊什么?”
宁毅在那屋檐边站起来:“你这两天一直在考虑的事情,我以为你会先开口,但你不问的话,只能我来说了。”
“我在考虑什么?”
“四十个人对五万,要说我很有自信,我就是在骗你。计划往往也赶不上变化,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问。”宁毅道,“这些话,若是进去再说,就真的会要人命了。”
他看着那边如女子般俊美的男人,王山月目光冷冷地望过来,就那样过了好久,缓缓地开了口。
“我……不奢求万全之策,既然你把命押上,我就问一句,这么异想天开的局面,你真的觉得有成功的可能?”
“有。”
“那我跟了。”王山月点了点头,“其它事情我们进去再说。”
他说过这两句,不再开口,宁毅原本是准备了一些说法的,这时候倒也有几分讶异,随后摇头笑笑。
“……那好,该做事了。”
不久之后,祝家庄口,祝朝奉指挥着庄丁构筑防御时,看见那位雷少爷在管事的带领下朝这边过来。
“祝老板!”
“雷少爷,你还没走?”
“怎么走啊,十多车货在外面,现在大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万一路上被抢了怎么办,何况我们江湖儿女……”暴发户少爷双手叉腰,朝周围看着,“祝老板,梁山人到底有多少啊,闹得这么大?”
祝朝奉面容复杂:“具体有多少,我们也不清楚。”
“唬人的吧……祝老板你们这边三个庄子,光能打的就有一万多人,有什么好怕的……别怕,我雷家也是有关系的,刚才我就写了两封信,一封给郓州梁知府,一封给武瑞营的张统领,他们一定会出兵的,到时候三面夹击包了梁山那帮人的饺子。我们江湖儿女,当然要守望相助,有什么需要的,祝老板你开口,我才到这边打开局面,你们独龙岗、万家岭我是保定了的……现在我也不好走了,一边是梁山那帮家伙杀过来,另一边好像有个叫什么郑魔王的在杀人,我十多车货,祝老板,我最近住你这里,没问题吧?”
祝朝奉心中想着什么郓州、武瑞营会来才怪,但这时候能多给梁山一点压力都是好事,表面上自然大喜,答应下来给他在庄子里安排院落:“……兵凶战危,雷公子千金之躯,还望不要乱走就是,祝家庄必护得雷公子安全。”
江湖上闯了莫大名号的雷公子仍旧一脸纠结:“居然真的遇上打仗了……咳,我是说,能参与一下也好,祝庄主若有需要的,一定不要客气……哦,我那些货里还有些是金疮药,等到打起来可以拿出来用……”
于是在五月二十六这天下午,过来经商的雷家公子一行人,便进到了祝家庄内围的院落里住下。此时是战争时期,祝家自然也有些防范,但四十余人安安分分的,没有动作,唯有那位雷少爷偶尔会在侍卫与庄丁的陪同下跑到外围并不敏感的地方去看看。
祝家众人多少已经习惯了这位雷公子的存在,偶尔也会拱手跟他打招呼。而雷公子在最初的忐忑过后,对于祝家的防守又有了信心,随后便开始继续发表各种不靠谱的防守意见了,例如当梁山军队攻来,就让人佯败,将梁山匪徒引入山谷窄道用火攻之类的,可惜独龙岗附近没有这么理想的窄道。
五月二十七,梁山的军队出现在独龙岗附近,到五月二十八这天上午,开始发起进攻。宁毅不再出现在战场上,而是静静地呆在院落里,以旁人传来的信息推测战事的发展和结果。
相对而言,已然陷入这等局势当中,王山月这边反倒没有了任何顾虑。他注意着事态的发展,偶尔会自己去到庄子外围看战事的进行,同时也在猜测着这个把命押上了的叫做宁立恒的家伙到底打算做点什么。而眼下发生的这场战争,即便在许多年后想起来,都令他有些唏嘘不已。
在这之前,他在山东一地已经盯了梁山好几年,看着它在混沌的局势里一步步发展壮大。景翰十年夏的六月初,它已经发展到有史以来的巅峰,对局独龙岗的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多少悬念地走向了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方向。尽管独龙岗在开始的几日里也曾奋力地与其拼到了几乎平手的位置上,但随后一切都在预期中的急转直下,甚至于许多人都看到了那可能是属于战败的颓丧的灰气。这一切,直到那个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院子里玩他的玛瑙手链的年轻书生的终于出手。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场诡异而可怕的……人性战争。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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