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整,楼心夜把记事本装进随身包里,带着房卡和手机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落地杭城后连着两夜,楼心夜压根就没睡场好觉。走起路来眼皮子和四肢都在打架,不是我踩了你,就是你挡了我,混混乱乱的,只有脑子还清醒。
准确地说,是听到“食梦婆”三个字才清醒的。
国安部的地牢宛如一座镇魔塔,什么鬼啊妖的,全都往里关。越往下则说明犯人的危害程度越大。有的一关就是百年千年,在暗无天日中永无出头之日。
食梦婆本是地牢大军中的一员,但也没十恶不赦到被关到底层的地步。如果可以的话,楼心夜并不是想和她打交道。
从旅馆前往杭大的路上,烧烤摊的摊主们正陆陆续续推着小板车收工。楼心夜捏了捏太阳穴,想起方才在梦中之所见,应该是何亮的记忆。
万物皆有灵,随着岁月的沉积,难免会承载着一些使用者的记忆,更何况是日记本这种日日夜夜、倾注了用者的感情波折之物。
四使识灵通阴阳,偶尔看见记忆什么的,见怪不怪。只是楼心夜不解,为什么日记本上光有日期,却没有正文呢?
算了,凡是有个轻重缓急,还是先去生命科学馆看看再说。
生科院的院楼就在图书馆旁,但生科馆却在校园深处某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大晚上的没校车可坐,等楼心夜步行到了现场,已是凌晨四点半。
值夜班的保安和警|察先她一步而来,尸体旁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楼心夜习惯成自然地挥了挥她的国安部证件,捞起警戒线钻了进去。
死者是位二十上下的年轻姑娘。说不上一身盛装,但从刚刷好甲油的手、以及服帖的粉底质感来看,死者生前好好地将自己打扮了一番,才走上生科馆楼顶赴死的。
楼心夜抬头看了眼只有两层楼高的生科馆,在盯着地上死状和何亮一样惨烈的尸体,问道:“平常生科馆楼顶的天台都不锁的吗?”
“锁的呀。”执勤的保安一脸晦气地避开了尸体,小声道。
楼心夜头也不抬:“那把锁门的给我叫过来。”
“没……没法叫。”又一名保安畏畏缩缩道,“钥匙一直都在何亮主任手里保管的,可他……今早上不也没了吗?”
楼心夜心知肚明地顿了顿,转而问负责尸检的警|察:“身上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说着对方递来封住口的透明袋子,里头装着从死者身上搜出的随身物品。其中有一张能自证身份的学生卡。
死者名叫方圆圆,学院栏上赫然写着生命与科学学院。
楼心夜微微折起了眉头。
一天之内跳没了两个人,不,应该是两个月跳没了三个人,还都和生科院有关系……
月黑风高之下,几位保安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唉,都说了杭大生科院风水有问题,单今年就死了三个,诡的很啊!”
“诶诶,你听说过吗?杭大旧校区的老生科馆二十年前还吊死过人……说是个老优秀的学生,不知着了什么道跑去偷卷子。结果被纪律组的检举揭发,面子上挂不住,在生科馆里吊死了……。”
“啧啧啧,年轻人咋把面子看这么重呢?”又一个保安扼腕长叹,“听说后来那几个揭发人的纪律组小子,不是残了,就是死了。最邪门的一个听说是暴雨天路过生科馆门口,被倒下来的树给砸死了……”
“都说吊死的人怨气最重,这不吗——校区搬了都没消停过。”
楼心夜听在耳中,不予置评,直到最后连祖宗十八代之类的东西都出来了。她才懒懒地抬眸,盯着正事不干、舌头却长的保安淡淡道:“大哥,有些话还是别乱说比较好。”
“唉,大妹子,我们没乱说,指不定哪天,又哪个生科院出来的没了呢?”
“是吗?”楼心夜皮笑肉不笑:“我就是杭大生科院毕业的。”
“……”
方圆圆三魂七魄皆散,空从一具尸体上判断不出什么异样。楼心夜简短吩咐了几句,便起身进了生命科学馆。
杭大生科馆平时没事不会随便开放。一来标本众多,二来也没什么人想去,就干脆锁门大吉。
楼心夜推门的时候,门锁已经开了。
她豁豁然迈了进去,用手机闪光灯晃了晃四周,栩栩如生的标本在灯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还有一具具固定好的骨架,在玻璃展示柜里静候来者大驾光临。
“出来吧。”楼心夜微微昂起头,望着二楼淡然道,“都二十年了,也该放下了吧。”
*
话音刚落,一股阴风席卷过生科馆内部,吹得四周的窗户摇摇晃晃响,像是某种溢于言表的愤怒。
“我知道,你是被人诬陷含恨而死的。”楼心夜手心按着一杆玄扇,继而道,“从老校区跟到了新校区,这么多年,那些被你杀的人,他们就不恨吗?”
“楼队。”忽然有个警|察欲踏进生科馆大门,被楼心夜厉声的“别过来!”生生吓到后退了三步,灌进了风的领口拔凉拔凉。
“带着所有人和尸体,从这里撤出去。”楼心夜低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过来。”
那警|察嗳了一声,忙把方圆圆的尸体装进了袋子里,带着一票人退到两栋楼后,随时待命。
阴风依然盛,却难掩外强中干。楼心夜握着素来不离身的玄扇,眸中敛着一股嫌麻烦的杀伐之气。
平时杀进杀出的习惯了,布设结界向来都是交给周怀正去干。倒不是说楼心夜对此一窍不通,术业有专攻。最重要的是,她懒。
“高崇礼。”楼心夜叫着对方的名字,干脆踏着楼梯一步而去,“该醒醒了。”
不愿坐以待毙的高崇礼一声哇叫,口中喷出墨汁般的黑气。楼心夜只是用扇子挡了挡,视若无睹地将一道回光符迎着高崇礼脑门贴去。
只听见肉被烤焦的滋滋响,回光符化作数道白光,将高崇礼的人魂订在地上,动弹不得。
二十年过去了,高崇礼的魂早已因怨念之气,化作了鬼的级别,唯独那张让何亮倾心的脸蛋依然不变。
她突然觉得这张脸——好像有点神似哪个人?
“杀|人偿命,鬼也一样。”楼心夜一把玄扇拄着高崇礼脖颈,用冷淡却富有刺穿力的声音,手起扇落,“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何亮也给杀了。”
听到此言,高崇礼浑身一颤,在漫天纷飞的光粒子中,即将消失的他用蹩足的舌头,在嘴里挤出低哑难听的遗言:“亮,不是我……”
不是你——什么?
可他终究是没有说完,带着二十年来的怨念,灰飞烟灭。
结束了,困扰了杭大整整二十年的生科院迷之死亡事件总算结束了吧。
楼心夜寻思着那句不是我半晌,提着玄扇起身,迈出了生科馆大门。
事情解决得比想象中要顺利,楼心夜独自一人沿马路走回了青年旅馆。东方的天际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赶早市的小贩已经推着车出摊了。
这么一来一回,楼心夜有种全世界欠她一个觉的错觉,回房间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了早上八点,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楼队,你醒了吗?”
楼心夜一骨碌滚下床,顶着凌乱的鸡窝头把门开了条缝,看见穿戴妥当的常宁站在门口,宛如定海神针,朝自己淡淡地微笑着。
“我和唐逸之准备回去了,你要顺路和我们一起走吗?”
楼心夜嗯了一声,五分钟后便收拾完毕。常宁和唐逸之已经退完房,拦好车在楼下等她。
“昨晚真是太丢人了哇——”唐逸之爬进副驾驶座,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丝毫不见宿醉后遗症,“楼队昨晚睡得好吗?听我们常总说,昨晚隔壁一战到天亮,吵得他压根就没睡呢,不信你看看他的黑眼圈……”
唐逸之还没说完,常宁就用一种冷漠到能把人盯穿的目光看着他。
楼心夜还真抬头看了眼常宁,俊朗的脸皮蛋子哪有什么黑眼圈?倒是自己严重睡眠不足,下眼睑上青黑一片。
回城的路还长,楼心夜坐在后座上嫌着无聊,又一次从包里掏出何亮的日记本,挨页翻阅起来。
从一九九一年到一九九三年,短短三年的时间,何亮用近乎疯狂的速度在本子上记录下自己的喜怒哀乐、情感曲折。自那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之后,就此封笔。
斯人已逝,尘埃落定。
车身颠簸了一路,摇晃的幅度一下就唤醒了楼心夜体内的瞌睡虫。她抱着日记本闭目养神,却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楼心夜无意识地歪过头,一路下滑,直到被常宁的肩膀挡住。后者抬起了胳膊,顺势将睡着的楼心夜轻轻捞进自己怀中。
她就这么伏在了常宁胸口,毫无防备地睡着。常宁颔首望着她,温柔地替其挽起一缕滑落的发丝。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彻底静止。
不知过了过久,待到无尽的潮水再次漫过头顶,记忆的片段再次化作气泡浮了上来。
二零零一年,九月八日。
走过千禧之年的杭城大学,如约迎来又一批新生。
即将奔三的何亮匆匆路过操场,却被一串绿油油的军训大部队截断了去路,没忍住狠狠地骂了句娘。
无情的岁月将原本丰神俊朗的青年打磨成了一副阴郁的骨架子,势利的目光不耐烦地在新生间反复扫来扫去。
然而仅仅是一瞬,何亮突然就愣住了。
在他眼前,一位神似高崇礼的青年正在谈笑风生。惹得众人一阵哄笑,他转过头,冲不远处陌生的何亮颇为礼貌地点头致意。
紧接着,教官的呵斥就响了起来:“高翔宇!笑笑笑!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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