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的人聚了又散，殡仪馆里的人各有大事要忙，休息厅的那场小争执，仿佛小石子投进了湖水，漾起几圈波纹就不见了。

        停尸房里有人接到了外面小树林边的人已散场的消息，快步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有家属经过，忽然拦住当先那位年过不惑的男人，问：“大哥，火化厅怎么走？”

        他形容悲戚，显然没注意到这男人气势深沉不可亲近来。

        男人仿佛没有看见此人一样无比自然地迅速让过，当先跳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不远处那辆黑色的悍马H6。而跟在男人身后的年轻人却和善客气地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家属道谢后，忍不住回头看那辆车子，心里不无感慨地想：不管家里有钱没钱到底还是殊途同归，总有一天要来这个地方，和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一样，排着队伍去烧成灰。

        悍马车上，和善可亲的年轻人掏出手机看了看，微微侧身对中年男人道：“林总，他们已经分开，咱还按着原计划来吗？”

        林木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人在哪儿？”

        “咱的目标已经出殡仪馆外了，兄弟们也都准备好。”

        林木沉吟了一下，问：“陈默走了？”

        秘书摇摇头：“还没有，他家有尸体没烧完，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走。”

        “那殡仪馆这边的行动就取消吧。”

        秘书眼底划过一丝不甘，推了推眼镜道：“林总，你为什么……对陈默这么顾虑？这人过去再厉害，现如今不过是个普通商人，哪能和您比？”

        林木格外平和道：“应付陆天辰的人就够你喝一壶了。腹背受敌要不得。”

        秘书又道：“我认为陈默来处理后事，身边人不可能带很多，就算发现了也不要紧。再则，这里肯定比在闹事行动要好，毕竟陆天辰的人暂时还未找到这边来。最后，目标看起来和陈默是好友，出了事，陈默也是迟早插手。”

        林木看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了一丝讥屑：“你看着办吧。不过，话先说前头，你与陈默有旧怨我不管，要是弄砸了我的事情……你知道规矩。”

        秘书对上他视线，打了个寒颤就迅速错开了视线：“是。”

        *

        彼时，宋静姝缓缓走在殡仪馆外的人行道上。

        这殡仪馆位于云城郊区。

        马路开阔，路两边停着一溜儿的车，行人罕见，更望不见公交车站或者任何的出租车。

        此时入夏已久，时间更近正午，?但这地方却半点不见炎热。

        风一吹，路上纸钱携着阴森的凉意扑面而来。

        不详。

        来此地时，宋静姝是跟了张律师的车，但此人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大有从此消失的意思。

        宋静姝已猜到这人有问题，却不想他心虚至此。

        但这样一来，也让宋静姝想到了一条查案的捷径——张律师手里必然有真相，她只需要死磕这个人就行。

        不过，当务之急并不是这个。而是找辆车子离开这里。她不知道附近最近的公交站在哪里。

        她低着头开机，打算先下个打车软件，再叫车走人。毕竟和阿姨约好的时间，已经快超过半小时了，再不走，以陆天辰的性子，只怕要满世界找人。

        宋静姝对他可以算了解，但还差那么一点点——满世界找人这种遛保镖的活动，从她甩掉尾巴的时候就开始了。

        刚点了专车界面，陆天辰的电话就到了。

        她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了陆天辰待着点儿隐怒的低啸：“在哪儿？”

        宋静姝回头看了一眼殡仪馆肃穆的大门，道：“在去和阿姨汇合的路上，准备回去了。”

        “你声音怎么了？”

        到底是不久前哭过，陆天辰一下就听出了不对来。

        “忘记买水了，走的有些口干。”宋静姝随口搪塞，马上又转开话题：“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现在就回去，你也回家吧。”

        宋静姝怔了一下，微笑起来：“好。”

        回家。她喜欢这两个字。

        陆天辰打通了电话，就什么焦虑狂躁都没有了，心稳妥踏实地不得了。“路上注意安全。”

        “嗯。”

        她的声音还是有些不对的，所以尽可能地言语简洁。

        扣电话前，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准备好你的秘密。”

        宋静姝又是一怔，继而点头：“准备好了。”

        她之前的确是想和陆天辰说一个秘密，现在也没有改了主意，只不过，秘密换了另一个——她并不是糊弄陈默，而是确实打算和陆天辰好好说道说道自己嫁给他的原因，只和他说。

        陆天辰明显感觉到今天的小女人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似乎这话里的每一个音节都是柔软温顺的。

        这让他有一种火候将至的兴奋，扣了电话后，他将工作匆匆安排分配，就打算往家里赶。他实在是有些想见这十几日“淡漠疏离、给彼此空间”之后的最终效果。

        树荫满地的人行道上，宋静姝扣了电话又低着头专心地摆弄手机，丝毫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一辆面包车缓缓地跟上了她。

        只听“吱——”一声急刹车的动静，一辆车子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宋静姝面前。

        车窗缓缓摇下来，里面清隽寡言的男人言简意赅：“上车！”

        车内的人，竟是陈默。

        宋静姝透过那光可鉴影的纯黑色的车身，几乎看见了自己脸上的茫然。不过这种表情稍纵即逝，她摸摸鼻子：“其实不用，我正打算叫专车。”

        她是不愿意上车的，和陈默独处，总让她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氛围，她想躲。

        但陈默却不由分说地直接俯身替她打开了车门：“不坐我的，你恐怕只能坐后面的面包车。”

        宋静姝的视线下意识地往后，果然看见后面竟然还跟了一辆面包车，开车那个，略眼熟。她想了想，便想起山中脱险的头天晚上，自己被一个所谓的刘三爷半夜追车，似乎开车人就是现在面貌车里这个。

        再无二话，她直接跳上了陈默的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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