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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走出抑郁的夜晚第19章 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中)

第19章 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中)

        我拖着如同灌了铅般麻酥酥的腿,踉跄着冲进屋里,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爷爷找到了?”我的声音因焦急和恐惧而变得尖锐,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仿佛能刺破这沉闷而压抑的空气。谁能想到,我眼前那位一向坚强,无论风雨都能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的老妈,此刻已经哭得泣不成声,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挂满了泪痕,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与从容,浑身上下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奶奶刚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她一边抽噎着,一边艰难地坐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连哭泣都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而小婶的模样更是让我心惊胆战,她挺着孕肚,无助地坐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大汗珠,眼睛瞪得滚圆,里面满是惊恐与无助,浑身抖得厉害,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附身了一般。她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完全傻住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此刻整个世界在她的眼里已失去了色彩。

        “到底怎么了?说话呀!”我越是着急,老妈他们就越是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所有的悲伤都在这一刻汇聚成了洪流,将我彻底淹没。我再也等不及了,直接冲过去拿起电话,手指颤抖着拨打着传呼台的号码,一遍又一遍地呼叫着老爸和小姑叔叔的bb机,但回应我的只有冰冷的忙音,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老妈的情绪在我的呼唤下稍微平复了一些,但她的身体依然在不自觉地发抖,她喊过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强压下的哭腔:“跟你说,你别急哈,也别闹。”

        “我知道啊,你快说!”我焦急地催促着,仿佛只要她快点说出来,这一切就都不是真的。

        “爷爷,找到了,但他已经……”老妈的声音再次哽咽,无法继续下去。

        “已经怎么了?”我追问道,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已经……”老妈说不下去了,只是狠狠地点了点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那一刻,我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人呆立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是不是爷爷已经不在了?死了?”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老妈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用那双布满泪痕的眼睛看着我,又狠狠地点了点头。那一刻,我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破灭。我没有理会老妈的劝阻,抓起背包就往外冲了出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信,不可能,我的爷爷不会死,他不会不要我的。”我像疯了一样挣脱了老妈的手,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家门。

        外面的世界一片朦胧,天刚蒙蒙亮,空气中还带着几分凉意。我骑上车,但心中却是一片茫然,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要往前骑。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仿佛也在为我哭泣。我跳下自行车,急得一脚踹翻了它,一屁股坐在了小区门口的地上,大声哭了起来:“谁能告诉我,我爷爷在哪儿啊?”我的哭声在沈阳清晨5点的空旷道路上回荡着,声音是绝望与的、是无助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开来。我大声喊着、哭着,却没有人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环抱着双膝坐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在其中,感觉浑身好冷。夏日清晨的风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将我每一寸皮肤都吹透了,直接扎进了骨髓里。那种抽髓割肉的感觉让我痛不欲生,但这些都比不上我的心在流血。回想起小舅和大舅去世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世界都塌了,那些对于死亡的恐惧和不安笼罩着我。而今天,我才真正感受到了一个人在你眼前消失的无力感,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与绝望。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走吧,先回家。”我猛地抬头看过去,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小叔新房的床上,而隔壁爷爷奶奶那屋里是家里人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哀伤与不舍将我整个人都吞噬进去了。我静静地躺着,泪水再次滑落脸庞,心痛得无法呼吸,我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将毛巾被把我整个人罩了起来,这样悲痛与绝望是不是就会远离我呢?

        “这老头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啊,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啊,非要这样,我以后可怎么活呀!”奶奶的哭喊声穿透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带着无尽的哀伤与不解,仿佛她才是那个承受了最大委屈的人。在这个本该是家人团结一致的时刻,她却担忧着自己失去了依靠后的生活该如何继续。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妈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愤怒,她试图从这一片混乱中抓住一丝理智的线索。老爸、小姑还有小叔,他们三人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屋内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沉默。过了许久,老爸,作为家中的长子,终于鼓起勇气,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我们三个在火车站、汽车站找了个遍,突然就接到了东陵派出所的电话。他们说找到了一个和我们报案走失的人非常相似的人,于是我们三个加上老黎,立刻赶了过去。可……可当我们赶到的时候,爸已经走了,静静地躺在停尸房里。”老爸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铅块,一句一句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老妈闻言,连忙走过去,紧紧握住老爸那双因悲伤而颤抖不已的手,试图给予他一丝安慰。

        “警察告诉我们,他们是在东陵一百零八磴前神道旁边的松树下发现老爷子的。那时候天还没亮,是东陵的守陵人在凌晨进行日常检查时发现的。起初,他们以为只是个流浪汉,但等他们绕了一圈再回来时,感觉情况不对劲,走近一看,人已经……已经硬了,这才报了警。”老爸说到这里,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警察还说,在检查遗体的时候,发现了一封遗书。遗书上,爸说他是一个人,没有家人,自己是满族人,想要长眠于老祖宗的身边。”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老爸更是几近崩溃,屋内的家人也早已哭得失去了理智,开始歇斯底里地呼喊起来。

        我躲在隔壁的房间,听着老爸的叙述,心中如同被巨石压住,几乎无法呼吸。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东陵?那可是福陵,位于沈阳东郊浑河北岸的天柱山上,距市区约十八公里,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和孝慈高皇后叶赫纳喇氏的安息之地,爷爷怎么会选择去那里?难道他是自杀?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再也挥之不去。我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哭声会惊动隔壁的大人们,但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你看到你爸了吗?”奶奶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几乎被淹没在哭声中。

        “见到了,由于喝了高度白酒和敌敌畏,他中毒得很厉害,浑身发紫,脸黑青色,样子……样子已经不能看了。”

        “那现在呢?”奶奶似乎还想抓住一丝希望。

        “我们几个已经把爸爸转到了医科大学的太平间,一会儿要去买东西,办理手续,两天后就火化。”说完,老爸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脚步踉跄,走到阳台,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爷爷生前常抽的卷烟,点燃,仿佛这样就能与逝去的老爹再次相连。而屋内,除了哭声,再无其他声音。

        我躲在毛巾被里,捂着嘴大哭,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爷爷生前的点点滴滴。我想象不到爷爷临死前的样子,更无法理解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才68岁啊,正值晚年生活的黄金时期,即便年轻时的战争给他留下了满身的伤痕,但也不足以成为他放弃生命的理由。就算奶奶再无理取闹,但也有我们爱着他,我想不通想不明白。而且还要选择这么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还不承认自己有家人,连遗书都要与我们决裂,这是受到了怎样的委屈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心呀?难道这一家就没有一个人值得他留恋吗?

        我试图从记忆的碎片中寻找答案,回忆起爷爷生前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拥抱,以及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关爱与期待。或许,正是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与痛苦,最终将他推向了那条不归路。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我的爷爷,那个曾经给予我无限爱与庇护的人,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留下了一个无法填补的空缺。

        想到这里,我的心如同被千万根针同时刺痛,悲痛和焦急交织在一起,几乎令我窒息。我勉强撑起身子,尽管高烧让我的身体软绵绵的,但我还是挣扎着穿上了鞋,一把推开家门,跑了出去。身后传来老爸急促的呼喊声,那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不解,但我此刻已经无暇顾及,只是凭借着一种本能的冲动,拼命地向前奔跑。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脑海中一片混乱,但回想起老爸那沉重的话语——爷爷现在在医大太平间,我的心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毫不犹豫地朝着医大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我不断地询问着路人,终于打听到了太平间的位置。然而,当我赶到那里时,却发现大门紧锁,那是一道永远不可逾越的屏障,将我与爷爷隔绝在两个世界。我拼命地敲门,用尽全身的力气,但回应我的只有沉闷的回响。过了许久,才有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爷爷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他狐疑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戒备。

        我哭着求他让我进去看看爷爷,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但老爷爷却毫不动摇,坚持要我出示手续。我告诉他,我来得匆忙,没有带任何证明,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说:“没有证明,我不能让你进去。”说完,他便要关门。

        我绝望地拍打着门,但无济于事。太平间那阴森的氛围让我感到无比害怕,四周像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拉扯着我,让我感到窒息。我用尽了所有办法,但都没有用,那一刻,我彻底疯了,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随时都会崩溃。

        就在这时,我想到了毛润辰。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跑到路边的小卖店,颤抖着手拨通了他家的电话。铃声刚响,他那边就接了起来,没等我开口,他直接张口问道:“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挂断电话后,我无力地蹲在路边,目光呆滞地看着太平间的大门。看着一些人进去,然后门被打开,殡葬车开了进去,接着是一阵哭声,随后车又开了出来,大门再次被关上。那一刻,我居然看到了生与死的界限,那道隔绝阴阳的门,让人浑身汗毛颤栗。

        没过多久,毛润辰赶到了。他看到我蹲在路边,满脸泪痕,心疼地抱起我,抚摸着我的头,任由我在他怀里哭泣、捶打。他默默地承受着我的情绪,没有一句怨言。

        “走,”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去看看你爷爷。”

        “我爷爷在这儿呢,”我哽咽着回答。

        “不,他一定在他离开的地方等着你,”毛润辰坚定地说,“走,我带你去。”

        他拉着我的手,离开了这个让我心如刀绞的地方。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338路公交车,任由车身在颠簸中前行。我全程都没有看他,眼睛一直看向窗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爷爷的身影,想象着他坐这个车去往东陵时的心情。

        很快就到了东陵,我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口的雪糕摊买了两瓶娃哈哈矿泉水。毛润辰疑惑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爷爷一辈子都没有舍得给自己买一瓶矿泉水喝,”我哽咽着说,“我给他买。”说完,我带着毛润辰走进了东陵的大门。

        因为是几百年的皇陵,这里的气氛显得格外严肃。两旁的石像生瞪大着眼睛,审视着每一个走进这里的人。我按照记忆里老爸说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神道旁的松树。但周围有好几棵松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让我一时难以分辨。

        就在我前后辨认方向的时候,一棵与其他松树毫无差别的大树吸引了我的视线。不知为什么,我毫不犹豫地认定了那就是爷爷离开的地方。我让毛润辰在前面的石桌处等我,自己则拿着矿泉水一步步向那棵树走了过去。

        松树下,扔着三张握成球的卫生纸,显得格外刺眼。树干最下面的草是倒着的,是被重物压过的痕迹。最让我触目惊心的就是树旁泥土上那几道深深的抓痕,它们仿佛在诉说着爷爷那晚的痛苦和绝望。

        我回想起老爸讲述的爷爷是喝的高度白酒和敌敌畏,这两种剧毒物质在内脏中混合到一起,该是多么难以忍受的痛苦啊。想到这里,刚刚强忍着的我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我把手放到那些抓痕上,闭上眼睛,试图体会着爷爷那晚服下毒药后的样子。

        他一定是强忍着没有出声,哪怕他喊一声,守陵人都会发现,都会来查看,也许他就会有希望得救。但他没有,就任由毒药在腹中灼烧,侵蚀着他的每个脏器,直到断气都没有呼救一声。那一道道抓痕就是最好的见证,它们无声地诉说着爷爷的痛苦和绝望。

        家里的儿女们是多么不孝啊!妻子又是多么让他寒心啊!爷爷才能做出这样的决绝之举。这不是自杀,而是他对我们所有人心灰意冷后的绝望选择。这份愧疚感和羞耻感会永生永世在我们心中磨灭不掉,让我每每想起都心如刀绞。

        想到这些,我彻底崩溃了,跪在那里一遍遍地磕着头,一声声地喊着“爷爷”。我知道,我喊得再大声也无济于事了,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也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们了。我突然懂了那遗书上的每一个字了,每一笔都是爷爷的血和泪啊!

        这时,毛润辰走了过来。他拧开我买的那两瓶水,围着树慢慢地倒了进去。倒完后,他走到我身边也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小声叨念着:“爷爷,虽然我没有见过您,但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薇宝的,我就是您的孙女婿。”听完毛润辰的话,我哭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是水的滋养还是我的错觉,刚才还趴在地上的小草,居然直起了腰。是爷爷吗?是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是吗?我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仿佛看到了爷爷那慈祥的笑容,在远方对我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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