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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走出抑郁的夜晚第2章 漂洋过海的通话

第2章 漂洋过海的通话

        新的学校,没有毛润辰,没有王丽,更没有郭薇和王雨那些日常的嬉笑打闹,一切显得如此陌生疏离。10月5日,是俄罗斯独有的教师节,一个充满敬意与感激的日子。这天,主任热情地邀请我们这些远离故土的留学生去她家中做客,全校的留学生几乎都被列在了这份邀请名单上。

        当我踏入主任家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让我暗暗吃了一惊。客厅的桌子上,错落有致地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它们堆叠得宛如一座小山,是金钱的奢华味道。那些礼盒上的品牌标签,即便是像我这样的“老土”——一个自嘲对时尚不太敏感的人,也能一眼认出它们价值不菲。相比之下,我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支朴素的护手霜,便显得那么寒酸与不起眼,它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与这奢华的氛围格格不入。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他们谈论的话题单调而乏味,金钱与物质、地位成了他们交流的唯一主题。那些关于跨国生意的夸大其词,以及那些假惺惺的人情世故,让我感到一阵阵地厌恶。每当有人炫耀起自己收到了的昂贵礼物,或是即将赠出的奢华之物时,他们的眼中便开始闪烁起攀比的光芒,暗地里较着劲儿,仿佛这场聚会已经变成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终于,轮到主任开始拆礼物的环节了。她的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但眼神却是那么失落。随着一个个精美的礼盒被打开,里面的物品逐一亮相,学生们的眼神也越发炽热起来。而最为期待的时刻,莫过于我展示自己礼物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戏谑,仿佛都在猜测着我会送出什么惊人之物,又或是会闹出怎样的笑话。

        “依娜,我很期待你的礼物。”主任的声音很温柔,却越发让我紧张不安。

        “我······我送您的是一支护手霜。”我鼓起勇气,将那支不起眼的护手霜递到了主任面前。话音刚落,整个房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那些笑声尖锐刺耳,撕碎了我所有的自尊和骄傲。

        “为什么是这个?”

        “因为我看您的手,有很多冻疮。我外婆以前也这样,天冷的时候就会发作,治也治不好。每年冬天都会这样。这个是我走的时候,她给我的。她常年用,说很好用。我也想让您试试。”我急切地解释道,声音在颤抖。

        主任的目光定格在那只小小的护手霜上,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被某种情感牵制住了。我心中一阵慌乱,生怕这份礼物太过简陋,无法赢得主任的欢心。我紧紧地攥着护手霜,手在一点点地后缩。然而,就在我迟疑的时候,余光竟捕捉到了那些看客们嫌弃的眼神。可就在这时,主任却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声音中带着哽咽:“谢谢,谢谢,亲爱的。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你让我想起了我去世的小女儿,她以前就总是给我买各种各样的护手霜。谢谢你,我的依娜。”

        那一刻,我两行热泪齐刷刷地滑落,我来到异国他乡后,所感受到的温暖的怀抱都是主任给与我的,让我不再寒冷、孤独。而那些曾经对我投来嫌弃眼神的看客们,此刻对我的厌烦程度也在成倍地加深,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比如爱,比如关怀,比如这一份简单却真挚的心意。

        入学考试在教师节后,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我自信满满地步入考场,然而,能否顺利进入我心仪已久的科系,却成了我心中难以言喻的隐忧。在这个学府中,国际经济学系是众人眼中的璀璨明珠,吸引了绝大多数学生的目光,但对我而言,那不过是浮云一片,而俄罗斯文学系才是我的灵魂归宿。

        命运就是这样总爱与我开玩笑。在我费尽心力,将所有考试科目都啃得滚瓜烂熟之后,却意外地被文学系拒之门外。原因竟是那些给学校大把大把赞助的留学生,他们无法接受我这个拿着最低优等生学费的“异类”自主选择科系,联名向校长办公室投诉,将我挤出了他们的圈子。

        我又一次被命运无情地打回了原点,心中的无奈与愤懑无处去诉说。面对这不公的待遇,我无力反驳,因为我没有足够的资本去抗衡,去改变这既定的命运。我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任由心中的梦想逐渐褪色。

        与此同时,远在国内的毛润辰也在经历着属于他的挣扎。他选择了疯狂画画来麻痹自己,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与外界隔绝。他的画作里充满了孤独与脆弱,那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尽管他在信中总是轻描淡写地提及自己的疲惫,但我却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的无助与迷茫。

        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我都会想他,想象着他也一定在某个角落,抬头仰望着那片属于我们的星空。那轮皎洁的月亮,那些闪烁的繁星,是跨越千山万水的使者,传递着我们彼此间的思念与牵挂。

        在这漫长的夜晚,我们虽然身处异地,但心却始终紧紧相连,因为我们都在等待重逢的那一天。

        终于,我以惊人的速度解决了所有的入学手续,跨越了一道道繁琐的关卡,又成功地完成了跳级考试。当毛润辰仍深陷于高三的紧张氛围中时,我已经提前迈入了大学的殿堂,开始了一年级的课业。这段旅程,我逐渐适应了独自在异国他乡的生活。白天,我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尤其是那些热情洋溢的俄罗斯同学,一同上课、讨论,彼此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我们在课堂上碰撞思想的火花,在课间分享各自的故事,那些欢笑与对话,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我心中的孤独。

        然而,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孤独感便如潮水般涌来。我习惯性地抱起那本有着无数回忆的相册,那是毛润辰与我共同走过的日子的见证。相册的每一页,都记录着我们的欢笑与泪水,他的笑容、他的眼神,即使穿越时空,依旧温暖如初。我小心翼翼地翻开每一页,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受到他留下的气息,那是属于毛润辰独有的温柔。夜深人静,我将相册轻轻放回枕头下,那里,是我心灵最深处的避风港,是我与他之间最隐秘的纽带,我生怕任何人的触碰会惊扰了这份宁静,让那遥远而珍贵的情感有所损耗。

        “丽安娜,你知道怎样才能拨打国际长途吗?”我鼓起勇气,向我的好友丽安娜求助。丽安娜,金色卷发,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女孩,是这个工科学校里难得的“绿洲”。经济系的她,在这个以铁路专业闻名,男生占绝大多数的校园里,如同一朵盛开的玫瑰,特别引人注目。而我,一个意外被命运之轮推送到这里的中国女孩,因为姥爷与铁路情缘,母亲为我选择了这所培养过无数铁道信号领域精英的学府。丽安娜,作为我语言班娜达莎老师的女儿,我们因缘际会,从最初的陌生到如今的亲密无间,命运似乎早已为我们铺设好了这条友谊之路。她的男友,一个在信号专业才华横溢的青年,与她青梅竹马,两人的爱情如童话般美好,也让我加深了对远方的毛润辰更加思念。

        “你要打回中国吗?”

        “是的,我想打给我的恋人。”我轻声回答。

        “应该是去邮电局的,那边要申请,但是价格不便宜哦。”丽安娜耐心地解释道。

        “你能带我去吗?”我几乎是在乞求,对毛润辰的思念已经让我无法自持。

        “现在吗?”丽安娜微微一怔。

        “可以吗?”我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走吧!”她毫不犹豫地回应。

        我们迎着11月刺骨的寒风,踏上了前往西区邮电局的公交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聊了许多,关于爱情、梦想与未来。如果不是丽安娜的陪伴,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在这个看似冰冷的城市中,还有这样一个可以寄托思念的地方。

        邮电局里,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些拨号的老式电话机,像是时间的见证者一般,静静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我紧张地询问着拨打国际长途的方法,以及那昂贵的费用——一次通话,竟相当于我一周的生活费,而且只有短短的三分钟。尽管如此,我仍毫不犹豫地决定,只为那份跨越千山万水的思念,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排队等待的时候,我反复练习着拨打电话的动作,生怕在关键时刻出错。手中紧握着毛润辰亲手写下的电话号码纸,那些数字早已在我心中生根发芽,但此刻,我却一遍遍地确认着,生怕有任何疏漏。丽安娜看出了我的紧张,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断在我耳边说着:“别怕,有我在。”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的漫长。终于,轮到我去拨那个熟悉的号码了。我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向那个挂着老式电话的玻璃小屋,手指僵硬地转动着轮盘,心中默念着那些烂熟于心的数字。在一段杂乱的忙音之后,电话那头“滴……滴……滴……”,终于传来了我期待已久的声音——那是毛润辰的声音,穿越了千山万水,穿越了时间的阻隔,终于抵达了我的耳畔。那一刻,所有的等待与思念,都化作了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心底,绽放出最绚烂的花朵。

        “薇宝,是你吗?”

        这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跨越了整个远东国界,直达到了我的耳畔,瞬间将我从无尽的孤独与寒冷中唤醒。听到毛润辰的声音,我的眼泪终于找到了独属于他们的宣泄口,唰地一下爆发了出来,它们肆意地流淌,淹没了我整个鼻腔,堵塞了我的喉咙,让我没有办法发声,只能用力地用鼻音回了一个“嗯”。

        “你别哭,慢慢说,我在,我在。”他的声音穿透了电话线的束缚。“别哭,好吗?乖。”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我紧紧地握住电话,好半天,我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我好想你。”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对面的原本还假装镇定的毛润辰似乎也被触动了心弦,浓重的抽泣声清晰地传了过来,那是属于他的脆弱与不舍。

        “我也好想你,吃得好吗?睡得好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与担忧。

        “不好,很不好。我好想你,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你,没有家。面包是硬的;天是冷的,冷得让人心寒;到处都是大蟑螂,到处乱爬;床也是旧的,发着霉味;周围都是酒鬼,他们大笑声和咒骂声,让我害怕。我想回家,我想回有你的家。”我一口气把这两个月的委屈全都倒了出来,再也不想忍了,大哭起来,泪水成片地滑落。

        “别哭,别哭,听我说,听我说,听话。”毛润辰的声音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响起,他像是在努力寻找着能够安抚我的话语。“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我知道你很辛苦,但你看,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你很棒的,你不是已经考试通过了吗?这样你就缩短了一年呢。所以啊,你想想这些,而且我还在家等着你呢,不是吗?”

        “但是······”我哽咽着。

        “听话,你好好的,我才能好,知道吗?别让我担心,你这样我能不担心吗?我还怎么去考试,怎么画画呢?”他显然是在祈求我,更是他对我的依赖与信任。

        “我知道了。”我勉强挤出一丝回应,虽然心中还是非常恐惧与迷茫,但我知道,我不能让他为我担心。

        “你记着,我很想你,很爱你,我在等你,再过三个月你就可以回来了。”

        “好,可······”我还想再继续说下去,但对面已经没有了声音,忙音突兀地响起,我大声喊着,但已经晚了,通话时间已经到了。我拍着电话,敲着这个玻璃房子般的隔离室,但没有人理会我。就在我要继续交钱延长时间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我,我需要再排队,而且今天的营业时间已经结束了。

        我绝望了,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按照我想象的那样发展,更不像课本上那些理论讲的那么有规有矩。但我还是听到了毛润辰的声音,那些日子以来冰封的心,终于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外面的雪好大啊,比东北的雪还要大,它们纷纷扬扬地飘落,像是天空中飘洒的羽毛,却又带着刺骨的寒冷。晚上的车已经停运了,我辞别了丽安娜,独自一人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路好长啊,深一脚浅一脚的,我像是迷失在了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中,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凭着来时的记忆,我沿路向行人打听着,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辛、不易。四个小时后,我终于走到了宿舍楼下,可宿舍大门已经关了,完全把我隔离在了外面。

        我的手脚已经冻僵了,失去了知觉;头发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已经结冰;就连睫毛也都是厚厚的冰柱,像是被时间凝固的眼泪。我的脸已经没有办法再做任何表情了,稍微抬起嘴角都是撕裂般的疼痛。眼泪也早已结冰,砸向我那毫无知觉的脚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雪越下越大,外面的小花坛都已经被盖得严严实实了。这是我来到这里第一次看到雪,可这份寒冷却是独留给我一个人的。雪花落在我的身上,像是无数刀片,切割着我心中的伤痕。我躲进小食堂的避风过道中,把自己蜷缩在一起,用自己仅有的体温捂热着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

        我闭上眼睛,耳边回荡着毛润辰的话语,“只有我好好的,他才能好”。我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因为我要回家,我要回去找他。我要告诉他,我在这里经历了什么,我要让他抱抱我,亲亲我,抱着我一起进入梦乡,因为我实在太冷了,冷到已经快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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