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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她走了!她,来了

        这次的风波,如同晨雾般悄然散去,在班级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未曾留下痕迹,在同学们的日常对话中,它似乎已经成了被默契遗忘的篇章。

        而我,依旧身处那片无形的对立之中,被贴上了关系户与马屁精的标签,难以挣脱。他们的目光偶尔掠过,却空洞无神,我被透明化了。尽管骚扰的言语与动作不再有,但那份被孤立的感觉,却依旧如冬日的寒风,刺骨而很裂。

        在初中一年级即将落幕的尾声,那日的阳光似乎也比往常温柔几分,学校破例安排了一次观影活动,集体观看《霸王别姬》。这部影片是陈凯歌导演的大作,但又不只是一部电影,它更像是一扇窗,让我们这些懵懂少年窥见了历史长河中,京剧舞台上的辉煌与苍凉,以及背后那复杂交织的人性画卷。

        随着银幕缓缓亮起,凯歌导演以他独特的视觉语言和深邃的情感洞察,将我们带入了一个光怪陆离而又真实可触的京剧世界。舞台上,光影交错间,程蝶衣与段小楼的一颦一笑、一唱一和,是技艺的展现,也是对命运的无声抗争。我们目睹了两位京剧伶人半个世纪的悲欢离合,向观众呈现了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的生活和文化。同时,它也通过歌剧艺术的呈现来探索人性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关于“传统文化与现代化之间的冲突”和“个人选择与社会规范之间的矛盾”通过电影中的两位主角,这一对戏曲艺术家完美体现了出来。他们虽擅长表演艺术,但也在传统戏曲文化和现代社会价值观之间摇摆不定。

        这是我们学校历史上破天荒的第一次,那个平日里沉闷得仿佛能凝固空气、让人心生敬畏的学府,竟破天荒地组织起了这样的一次校外活动。我紧张又兴奋地坐在班主任刘老师的身旁,另一侧则是形影不离的好友许革。许革那装满各式小零食的背包成了我们的小小宝库,他时不时地从中抽出几样,悄悄递到我手中。起初,我因羞涩而犹豫,但在刘老师那温和眼神默许下,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吃。随后,我们三人之间建立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我偷偷地将零食也分享给了刘老师,三人心照不宣地边吃边看,真好,这才是师生之间应该有的样子吧。

        电影落幕的灯光缓缓亮起,我们三人仿佛还沉浸在影片的余韵中,片刻的静默后,刘老师轻轻拉起了我和许革的手。“真的很感激,在这个学期的尾声,能与你们共享这样一段静谧的时光,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师生间应该有的纯粹与温暖。”她的眼神真挚,仿佛是在告诉我们,这一切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望着刘老师那略显憔悴却依旧坚强的面庞,愧疚之情如潮水般涌来。

        “老师,对不起,其实……我……”我欲言又止,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我知道,那些关于她的不实传言,一次次割裂了她与学生之间本应和谐的关系。她所承受的压力与误解,远非我所能想象。我想给予她安慰,却又害怕自己的言语太过苍白无力,反而让她更加伤心。

        “未来的路,终究需要你们自己去探索,去经历。”刘老师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不舍,但更多的是鼓励与期待。她轻轻地拍了拍我和许革的肩膀,随后,她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我俩的视线了。

        我和许革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困惑与不解。“老师这是啥意思?”我轻声地问许革,同时不自觉地拽了拽他的衣袖。许革耸了耸肩,脸上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管它呢,反正今天是个好日子,难得放咱们小半天假,得好好庆祝一下!走,去吃涮串,我请客!”

        提到涮串,我俩的眼中立刻闪烁起兴奋的光芒。那家校门口的小摊,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基地,每次光顾,总能让我们暂时忘却烦恼,沉浸在美食带来的简单快乐中。想象着那热气腾腾的锅中翻滚着各式各样的食材——金黄的豆皮、鲜嫩的沙肝、滑嫩的蘑菇、饱满的豆泡,在沾上浓郁的甜辣酱汁,我们不禁加快了脚步。一顿丰盛的涮串大餐,一瓶冰镇可乐,还有那满足后的大大饱嗝声,是我们那个年代最美好的记忆。

        熬过了那个似乎永无尽头的暑假,每一天都被无尽的试卷与补课的阴霾笼罩,终于,那个并不被我寄予多少期待的新学期还是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开学的这天,校园里弥漫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班级门口,十几位老师或站或立,他们的身影在晨光中拉长,显得格外庄重。年级主任那标志性的眼镜反射着微光,教导主任则是一脸严肃中带着几分温和,副校长与校长则是一如既往地沉稳,而另外几位我从未见过的中年人,他们或面带微笑,或眼神深邃,仿佛预示着这个新学期将带来不同寻常的变化。

        当我缓缓推开教室的门,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平日里那些冷漠的面孔,今天却都换上了我从未见过的柔和表情。我环顾四周,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踏入了正确的教室,毕竟,这样的氛围,与往日那个充斥着竞争与压力的空间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教导主任领着一位身形矮小,大鼻头,却又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蓬蓬头发的老太婆走了进来。她的步伐蹒跚,眼神带着挑剔和严肃。同学们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这位新来的客人。

        “同学们,”教导主任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家。你们班原来的班主任刘老师,凭借出色的能力,成功考上了省旅游局的对外翻译岗位,成为了一名令人羡慕的公职人员。因此,她在本校的教师职位上无法继续担任。但请放心,我们为你们找到了更为优秀的班主任——史老师。史老师不仅是俄语教学的佼佼者,更是我们省里享有盛誉的高级教师。她原本在大学执教,但出于对你们班级的特别关注与期望,我们特意向教委提出申请,成功邀请到了史老师来担任你们的班主任。我相信,在史老师的悉心指导下,你们一定能够超越自我,创造出全市乃至全省最优异的成绩。”

        教导主任的话音刚落,教室里顿时沸腾起来。同学们的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笑容,掌声如潮水般响起,似乎要将整个教室都淹没。他们欢呼着,雀跃着,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史老师的带领下,一步步走向成功的未来。

        原来这就是刘老师在电影结束后说的,以后的路需要我自己走了,在他们一阵阵的欢呼和掌声中,我哭了。多年后,当那首《伶人》的旋律萦绕耳畔时,我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长廊,终于理解了刘老师当年的抉择。在人海浮沉中,我们如同戏台上的伶人,日复一日地扮演着既定的角色——知识的灯塔、家庭的支柱、血脉的延续、情感的港湾。然而,在那层层身份的面具之下,最本真的自我往往被遗忘。我们穿梭于扮上与卸下之间,时而迷失,时而寻觅。

        但那时的我,做不到。如今的我,从噩梦中醒来后,刚刚才开始做。

        这一整天,天空似乎也因为刘老师的离开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阳光虽勉强穿透云层,却照不进我心中的那片空白。每堂课上,我的目光游离于黑板与窗外之间,思绪却早已飘远,各科老师的讲解如同遥远的天籁,无法触及我内心深处的那份失落与不解。刘老师的音容笑貌,她课堂上的每一个精彩瞬间,如同电影片段般在脑海中反复播放,让我久久无法释怀。

        午饭后,我独自一人,怀揣着忐忑与不安,小心翼翼地走向教师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伴随着里面传来的低语,那是同事们对刘老师突然离职的议论与猜测。

        “这小刘,说走就走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位老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惋惜与不解。

        “可不是嘛,我一直觉得她是那种能在这里扎根的人。”另一位老师附和道,语气中透着对刘老师的认可。

        “但你们听说了吗?新来的史老师,那可是大学里的教授级人物,怎么会愿意屈尊来我们这里?”一个略带质疑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平静,言语间透露出对史老师身份的不解与疑虑。

        “是啊,我也纳闷呢。除非……她和小刘之间真有什么恩怨”。

        此刻站在门外的我,像是被一把把锋利的刀,切割着我本就脆弱的神经。我试图从他们的对话中寻找答案,却只感受到更多的困惑与迷茫。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而温暖的声音。“干嘛呢?站在这儿发呆。”邹老师笑着走到我身边。

        “没……没什么。”我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别多想了”,邹老师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相信你所相信的,别让别人的话左右了你的判断。刘老师出国进修,这是她多年的梦想。虽然不舍,但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考上编制,辞职去旅游局也只是个借口而已。但她去留学,真的是你老师的推荐,所以这里的事情,我们谁也不知道,不清楚,但我还是很相信她的为人的。”我听出了邹老师对于刘老师的离开是理解的,但其中到底怎么回事,她是回避的。他俩平时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也是同期毕业的同学。

        “对了,还有件事得告诉你。”邹老师话锋一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下学期我可能就不能继续给你们班上课了,因为……”她故意拉长了声音,眼中闪烁着母性的光芒,“我怀小宝宝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几乎要跳起来欢呼,“我可以摸摸她吗?是男孩还是女孩?”一连串的问题从我口中蹦出,我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邹老师被我的样子逗笑了,“傻呀,才三个月,哪里摸得出来。再说,现在也不兴提前告知孩子的性别了,一切都得等孩子出生后才能知道。”她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中满是温柔与期待。

        正当我沉浸在即将迎来新生命的喜悦中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史老师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们不远处,她的目光锐利而冷漠,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的声音冷得像冰,让人不寒而栗。

        “没……没干什么。”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邹老师见状,连忙上前解围,“史老师,是我叫她来的,让她帮我去买点吃的。你知道的,孕妇总是嘴馋。”说着,她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快走。

        我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应和,转身逃离了这个充满压抑气氛的现场。回到班级,我坐在座位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恐惧与不安。我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史老师,那冰冷的眼神,让我的心里格外地恐惧。

        终于,放学铃声响起,那一刻的解脱感如同久旱逢甘霖般涌上心头。往常,我会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细细整理书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本书、每一支笔。然而,今天的我,心中却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急切-—那是一种想要立刻逃离这个空间,远离所有纷扰与束缚的冲动。

        我猛地站起身,书包几乎是在我无意识间被甩上了肩头,步伐急促而慌乱,仿佛身后有看不见的追兵。但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正当我即将冲出教室大门的那一刻,居然与迎面走来的史老师撞了个满怀。

        “对……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仿佛这样就能将内心的恐惧与不安也一并藏匿起来。但史老师并未给予我任何回应,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直接落在了远方某个虚无的点上。随后,她一言不发地绕过我,径直走向讲台,那背影显得既冷漠又决绝。我愣了愣,也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大家静一下,我们今天要重新排一下座位,我念到名字的人,搬着书桌直接过去就可以了”,史老师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决定。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同学们或喜或忧地搬动着书桌,而我,则在一旁默默地等待着。

        当史老师念完大部分同学的名字后,教室里开始弥漫起一股微妙的紧张气氛。几个成绩相对不那么突出的同学被调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尽管他们的成绩在年级里依然名列前茅,但在这里,他们似乎成了被边缘化的存在。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史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它如同寒冰直刺了我的心底:“你过来”,她指了指讲桌旁,那个紧挨着老师、仿佛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特殊位置”。短短的三个字,我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甚至我的名字,连被念出都变得不配了。

        在全班同学或惊讶、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我缓缓站起身,目光在教室里游移,试图寻找一丝支持或理解,但收获的却是一片冷漠与嫌弃。许革,那个平日里总是与我并肩作战的朋友,此刻却刻意避开了我的视线,他的眼神里居然充满了厌恶。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搬起沉重的书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书桌里的东西随着我的步伐不断晃动,不堪重负地散落一地。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我无助地抬头望向许革,期望他能像以往那样伸出援手,但回应我的只有他逃避的眼神和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安分的人,就要放在眼皮底下。”史老师冰冷的话语狠狠刺入我的胸膛,她的眼神全是对我的憎恨。“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按照分数进行座位的调整,大家收拾好东西,今天晚课继续。”说完,她冷冷地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去,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我蹲下身,开始捡拾散落一地的卷子和作业本。每捡起一件物品,都像是在撕碎一段被遗忘的记忆。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不争气地滑落下来,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凝固成石。

        周围的同学依旧冷漠地旁观着这一切,有的甚至在我弯腰的瞬间,故意踩上几脚,或将我的物品踢得更远。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只是这一次,绝望愤怒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这样的学校、这样的班级、这样的人,已经不再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那许革呢?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离开我吗?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着我,让我窒息般的恐惧,毕竟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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