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国公宫出来后,宰予喝得头脑晕乎乎的,他与子贡本想直接返回旅舍休息。
奈何田恒实在太热情,非要邀请他们去他的府上再来个下半场。
于是,宰予和子贡本着必须得陪客户喝高兴了的行业恶习,只能应了他的邀约。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菟裘明年的发展预算,可都得指着这位未来的田氏宗主呢。
为了菟裘的民计民生,宰予和子贡今天就是喝死在酒桌上,也不能喊半句醉。
他们坐着车,一路摇摇晃晃的来到了田恒的宅邸。
还未等进门,他们便看到田恒的家宅前人来人往,热闹的简直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反倒像是喧闹的市集。
宰予刚刚向田恒抛出疑问的目光,田恒便笑着主动为他解释道。
“我平日里喜好养士,这些都是我家的食客。他们虽然比不得您二位那般才学出众,但也是各有所长的能人异士。”
子贡此刻喝的半醉,往日里时时牢记的许多礼数也被他抛之脑后。
他一边抬起袖子扇着风,一边随意的问道:“各国的大夫们爱好养士的多不胜数,但您手下的食客未免也太多了些吧?这总共有多少人啊?”
田恒今日也喝了不少,他从最初就被齐侯罚酒,后来又因为攻击晏子,所以宴饮的过程中,又连连被向来亲近晏子的部分卿大夫劝酒。
也就是他田恒平时专门练过酒量,如果没有经过训练,怕是一早就被放倒了。
田恒打了个酒嗝,一边摆着手,一边大笑着应道。
“不多不多,我手下的食客,三百人而已。”
“三百?”
宰予迷瞪着眼道:“我的菟裘也不过才三百户人家,而田子你的食客就有三百人了,田氏果然是齐国的大族啊!”
田恒一边打嗝一边说道。
“哈哈哈!什么大族不大族的,宰子你的菟裘人口不多,这不过是你不想要罢了。
你要是想要,那还不是随手得之?
我记得您在宴会上不是说了想要铁匠吗?
回头我想想办法,找个几十户铁匠,让他们跟您回菟裘,这人不就有了吗?”
宰予醉笑着:“我的菟裘就是乡野地方,远比不得临淄繁华,想找到几十户愿意跟我走的,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田恒道:“如果是正常情况,工匠们当然是舍不得临淄的繁华。但总有特殊情况不是吗?
临淄的民众,谁没有受过我们田氏的恩惠?
齐国的百姓,谁没有得过我们田氏的好处?
小的,受过升斗之米。
大的,也有因田氏得以躲过杀身之祸的。
前年冶铁工坊的炉子垮塌了好几座,炉子里的铁水都流到了临淄的街道上,差点把东市的房子全点着了。
国君知道这件事后勃然大怒,下令将当时在工坊做工的所有匠人全部处死。
多亏我父亲极力劝阻,这才保全了匠人们的性命。
从那以后他们就一直想要报答田氏,但父亲一直都没有答应。
只要您想要人,回头我去和匠人们说一声,他们肯定会愿意跟您去菟裘的。
至于国君那边,您也不用担心,他这么欣赏您,您要点匠人走,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宰予原以为今天就是来喝酒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意外之喜。
不得不说,田氏收买人心的手段的确有一套。
要不是宰予看过史书,知道田氏后面的一系列操作,他都差点心动了。
田氏可和晋国的韩赵魏不一样。
韩赵魏能够三家分晋,基本上是实打实靠拳头打出来的。
而田氏则是玩弄阴谋诡计的行家里手,他们的发迹史颇有些司马氏代魏的味道。
或许不应该这么说,应该是司马氏代魏颇有些田氏代齐的味道。
因为按照时间顺序,明明是人家田氏先来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后世的史书里对田氏代齐的评价,一直比不上三家分晋。
毕竟无论怎么说,得国不正这四个字,田氏齐国是怎么也逃不脱的。
对于田氏这种拥有耍弄诡计传统的家族,宰予怎么敢掉以轻心?
三个醉鬼勾肩搭背的走下了马车,在仆人们的搀扶下一路晃荡着走进了门。
刚刚进门,便看见一名着青色深衣、头戴玉笄的妇人正掐着腰冲着个男人凶巴巴的发怒。
“你说你,替你在公宫那里谋了个写文书的差事,你又不去做!
让你去耕田,你又嫌累!
真当我们田氏是养闲人的吗?”
宰予和子贡见了这副奇景连连咂舌。
“这……”
田恒见了,却大笑着跑上去打圆场,他走到妇人面前,好声好气的劝解着。
“阿姊,你就别骂了。他不愿做就不愿做吧,你非得强逼着他干什么呢?”
妇人没好气的瞪了眼田恒,随后抬起袖子掩在鼻前。
“你还好意思说!又喝的醉醺醺的回来,懒得和你说话!”
说完,妇人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丝毫没有给田恒留面子的意思。
田恒见了,也只得讪笑一声,随后从袖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装钱的小袋子递给挨骂的男人。
“你就别傻站着了。还不赶紧拿着钱,去东市买点她喜欢的小玩意儿回来。阿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不把她哄开心了,你今晚还打算睡好觉吗?”
男人听了这话,连忙从田恒的手里接过钱袋子,感恩戴德道:“子常,今日多谢你了。”
田恒冲他眨了眨眼,笑道:“都是一家人,不要同我客气,你和我阿姊关系和睦,我也能少挨点她的骂。”
说着,男人赶忙提着钱袋跑出了门。
田恒对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但宰予和子贡却看傻了。
他们虽然一直知道齐国的女子地位高,但这直接指着丈夫的鼻子破口大骂,是不是有点过了?
田恒看他们不解,便笑着为他们解释道。
“端木子,宰子,你们不要误会。我们齐地的女子,并不是都像我阿姊这样……
不,不对……
我阿姊也挺好的……
也不是,我没有说你们娶妻也要娶我阿姊这样的……
不,我没有要诽谤我阿姊的意思啊……”
田恒本来酒就喝多了,突然解释起来,还真有点把自己绕进去的意思。
说到最后,他干脆避开他阿姊,直接讲起了他们齐地的风俗。
“我们齐国有个风俗,家中的长女是不能出嫁的,而是要留在家中主持祭祀,称为巫儿。
因为不能出嫁,所以要解决婚姻大事,就只能对外招赘。
刚才您看到的那个男子,就是我阿姊的丈夫,也是我们田氏招来的赘婿。”
“赘婿?”
宰予听到这里,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从前读书,看到书中说:太公望,齐之逐夫也。
我从前一直以为这是说,太公望是被齐国放逐的男子,闹了半天,太公他老人家是个被逐出门的齐国赘婿啊!”
说到这里,宰予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从陈韬手机里看到的歪嘴龙王画面。
歪嘴赘婿的鼻祖,是不是就从太公这里开始的?
从前的太公,你爱答不理。现在的太公,你高攀不起!
三年之期已到,恭迎太公!
齐国赘婿噬主啦!
子贡瞥了眼宰予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一准没在想什么好事。
他顺手给了宰予的脑壳一下,骂道:“太公他老人家天天在梦中给你授业,你就这么揭他老人家的老底?”
田恒哈哈大笑道:“也不算是什么老底吧。
毕竟这就是太公过往的经历,在齐国人尽皆知,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齐地的风气远比鲁地开放,你们倒也不用总是纠结于这些。
做赘婿也不算是什么丑事,男子家贫无法娶妻,做赘婿也算是一条出路嘛!
来我田氏做赘婿,总比在外食不果腹强吧?”
子贡闻言,不由问道:“那这么说来,当年齐桓公时,有女公子不嫁者九人,这也是为了做巫儿,留在家中进行祭祀吗?”
田恒听到这话,不由尴尬道:“其实公室女子,倒没有巫儿一说。毕竟公室的祭祀,有专门的官吏掌管。”
“那为什么这九位女公子不嫁呢?”
“这……”
虽然齐地风气开放,但对于这个问题,田恒还真不大敢回答。
因为这事儿算是齐国公室最难堪的那种丑闻。
桓公的九个姐妹之所以不嫁,是因为她们与桓公之间产生了某种超越了亲情的关系。
其实这也不是桓公个人的爱好,而是从桓公他哥襄公那一代就开始了。
从这往后,齐国的公室就有了骨科传统,每隔几代就会闹出点幺蛾子。
还好现任齐侯并没有这方面的喜好,要不然齐国的卿大夫们都不知道该如何给他擦屁股。
你喜欢女孩子没什么,哪怕多娶几个也没问题,但你不能可着自家门口的草吃啊!
你把周围这一圈吃完,谁还看不出来你家门前最秃啊?
欸,也只能怪齐国公室血统确实优良,无论男女,各个都生的英俊美丽。
这也就是不能雌雄同体,要不然历代齐侯非得自我交配了不可!
田恒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聊下去,只能拿喝酒的事情来岔开话题。
“不提这个了,咱们且去饮酒。我家中的酒水,虽然比不得国君那般醇厚,但胜在品种繁多。
不知道您二位是想试试浓烈黍酒,清新可口的郁鬯,还是味道绵长的的桂酒呢?
又或者,是在这冬日里,试一试我特制的挫糟冻饮呀?”
田恒口中接二连三蹦出新鲜酒名,宰予有的连听都没听过。
他以往贫贱时,有时候馋了,只能买些掺了水的薄水酒醨。
遇上有良心的酒商,还能给他称够分量的。
遇上没良心的,买回来的直接就是带了些酒味的酸醋。
宰予也不知道该选哪个,于是便偏头问子贡:“你觉得呢?”
子贡虽然走南闯北见的多了,但田恒说的这些酒,他也没喝过。
“要不都来一点?”
田恒闻言,哈哈笑道:“行!那就都来一点!”
三个人一路乐呵呵地走进偏厅,屁股刚刚焐热,便看见一群女婢端着酒勺,为他们挨个添满酒水。
宰予喝得已经上了头,端起酒爵想也不想一口灌下。
酒水刚刚下肚,便感觉脑袋像是挨了一记重拳般,似乎灵魂都要飘出躯壳了。
“这、这是什么酒?”
田恒拿起筷子,吃了口菜,笑着应道:“这是从楚地传来的美酒瑶浆,是用薁混合秬鬯酒配制酿造而成的美酒。
只不过这种酒酿造的工艺十分复杂,所以就连我的手里也没有多少存留。如果不是今日您二位到来,我也舍不得拿出这种美酒宴客。”
薁就是野葡萄,而秬鬯酒则是用黑黍与郁香草酿制成的顶级美酒。
薁这种东西算不得什么稀奇的物品,漫山遍野长得都是。
但秬鬯酒却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周天子赏赐诸侯时,有九种特定的礼物,被称为九锡。
所谓九锡,即是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
秬鬯酒正是九锡之一,这也足以看出这东西是何等的稀有珍贵。
“秬鬯?”
果不其然,子贡听到这两个字,惊得酒都醒了一半。
田常见了,笑着请他坐下:“放心。这秬鬯本是天子赐给国君的,国君偶尔也会赐给我们这些臣下。
这不是我们私自酿造的酒水,二位就放心的喝吧。”
子贡听到这里,才稍稍放心。
而那边,宰予已经吨吨吨又干了一杯。
子贡担心这些礼数,宰予可从来不管这些。
秬鬯?秬鬯又怎么了?
这酒天子喝得,莫非我宰子就喝不得?
他连干几杯,品味着秬鬯酒的余韵,忽然又产生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一个秬鬯酒都能让这些卿大夫趋之若鹜,如果我把后世的那些酒搬出来,岂不是又一笔赚大钱的生意?
宰予越想越觉得这行有前途。
不过,在酿酒之前,还是先得把菟裘的粮食产量给提上来。
这样看来,在改进农具、开凿水渠、灌溉农田的同时,也得尽快跑一趟铸国了。
他们那里的磷矿,可是制作化肥的必要资源。
菟裘的粮食产量能不能翻倍,可都全都指望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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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时日过去,望着他我依然会心动。
他还是我器宇轩昂的王子。
他定定地望着我,脸上仍带着之前的一丝微笑,眼中却是没有月票给我的悲伤。
——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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