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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莫名其妙

        阳虎出城后,便率军直奔城东的五父之衢。

        他先前便与各都邑的战车部队约定过,将在这里集结汇合。

        可此时前来与阳虎会师的车队却并不多。

        其中一部分都邑的车队,在先前的战斗中,由于受到孔门弟子及各大夫的阻击,甚至连曲阜城都没有进去,便蒙受了巨大损失。

        而另一部分则被公山不狃带着季孙肥,以季氏的名义半拉半打的给劝降了。

        还有一部分,则是仍然陷在曲阜城内的激战中,他们的运气可不像是阳虎那么好,纵然想要突围出城,各处的看门人也因为早已收到修闾氏南宫适的命令,不敢私自开城放他们出去。

        阳虎望着五父之衢中林立的墓冢,意味深长的笑了声。

        “虎执国政,由此而始,看来,也要由此而终了。”

        一旁的属下们听到阳虎的话,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当年阳虎发动兵变,囚禁季孙斯,为了保证季孙斯和季氏的家臣能够不违逆他的意思,阳虎便与他们一同来到五父之衢诅咒。

        而在代掌国政以后,阳虎又先后多次与鲁定公、孟孙何忌、叔孙州仇,乃至于曲阜的国人来到这里赌咒发誓。

        至于为何要来到五父之衢诅咒,这是因为此处乃是曲阜的乱葬岗。

        所谓‘五父’即为‘忤夫’,忤夫之衢即为找不到宗系之人的下葬之处。

        正因为如此,所以这里一向被认为是大凶之地,所以阳虎每每要举行诅咒,必定要来到这里举行。

        寒冷的严冬已经过去,远处的沂水上波涛涌动,时而可见翻滚的大鱼。

        五父之衢中起伏的山丘上开满了红红绿绿的野花,花草之间隐约可见忙碌的蜜蜂。

        微风一吹,带动山下野草向南倾倒。

        阳虎见状,免不了触景生情,他想到先前看门人放他出城的举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道。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属下们听了,不由开口问道:“阳子,您在说什么呢?”

        阳虎提起马鞭指向远方草丘,笑了笑道:“我从前与子我交谈,当时他便曾对我说过这句话。只不过那时候,我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可现在回想起来,倒也不乏几分道理。

        君子之德就好像是风那样细微,小人之德就好像是草那样摇摆,如果草上有风,那么草必定跟着风摇摆。

        《易》中有云:巽卦彖曰,重巽以申命。刚巽乎中正而志行。柔皆顺乎刚,是以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两巽相重,可以申张王者之命。阳刚居中正之位,而行其志。阴柔皆顺从阳刚。所以‘运道小享通,宜有所往,宜见有权势的人’。

        现在看来,子我所说的这段话,也可以与《易》中的这段话相互映照。当时我没有听进他的劝告,不可谓不可惜啊!”

        属下们看到阳虎现在居然还有心情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不由急迫的催促道:“阳子,追赶的人恐怕就快来了,您还是早些动身吧。”

        谁知阳虎听到这话,只是哼了一声。

        他一甩披风,朗声说道:“鲁国人听说我离开曲阜,正高兴可以晚点死了,他们哪里有空来追我?”

        属下们闻言,不由急道:“唉呀!您就快点套上马车吧,别人或许没有那个胆量,但是您难道忘了吗?公敛处父在那里啊!”

        阳虎呵了声:“公敛阳的确有这个胆识,但只可惜跟错了人。以孟孙何忌那个鼠辈的个性,他不会准许家臣前来追击的。”

        属下们又请求道:“但您难道忘了吗?还有菟裘大夫在啊!”

        阳虎闻言道:“宰子我如果要来追我,现在逃跑难道还来得及吗?宰子我如果不来追我,我又怎么敢继续逃跑呢?”

        属下们闻言不解其意。

        这叫什么话?

        按阳虎的意思,菟裘大夫还必须来追他不可了?

        宰予要是不追,阳虎还不跑了?

        阳虎也懒得同他们详细述说,只是吩咐道:“你们不用管那么多,按我的意思行事,我担保各位性命无虞。也战了这么久了,我的腹中饥饿,命令士卒就在此处生火做饭吧!”

        ……

        此时此刻,得到阳虎逃跑消息的不止是孟氏,宰予这里也收到了阳虎出城的通报。

        他们现在已经接管了南门的控制权,并在率军赶来的公山不狃与季孙肥的帮助下,制服了叔孙志麾下的上军。

        此时宰予得到阳虎出逃的消息,连忙向鲁侯请命道:“下臣宰予请求追击阳虎。”

        鲁侯闻言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

        如今曲阜城内的态势虽然初步稳定,但阳虎的党羽依旧还在城中四处逃窜。

        别的不说,叔孙辄那边依然还挟持着叔孙州仇负隅顽抗。

        三个上军旅加上中都车兵与徒卒,虽然人数不算太多,但怎么说也有两千之众。

        而且因为叔孙州仇的性命被捏在叔孙辄手中,所以掌控着半数下军的叔孙氏家臣纷纷拒绝向叔孙辄发起进攻。

        想要拿下叔孙辄,就只能依靠孟氏与孔门弟子的力量。

        如果现在分兵去追阳虎,万一城中剩下的兵力无法战胜叔孙辄可如何是好?

        鲁侯犹豫,宰予此时只能求助于公山不狃。

        但公山不狃听到了宰予的请求,只是开口道:“如果不狃没有记错的话,我答应您的只有帮助平定叛乱。追击阳虎,并不在我们盟誓的范围之内。”

        公山不狃虽然现在加入了平叛的阵营,但说到底,他之所以站到这边来,还是宰予连唬带骗的结果。

        所以,即便公山不狃践行了诺言,但心里总归还是有疙瘩在的。

        再加上,阳虎平日里与他关系不错,而将阳虎驱逐出曲阜,那么他季氏家宰的位置,几乎就已经可以被稳稳当当地兑现了。

        所以,公山不狃于情于理都没有继续去追逐阳虎的理由。

        但公山不狃可以不追,宰予却不能不追。

        虽然宰予与公山不狃事先没有通过气,但二人在关于阳虎逃亡的看法上,英雄所见略同。

        现在是阳虎最为虚弱的时候,如果现在不能把他消灭,那么等到阳虎返回阳关、据城坚守,再想办掉他,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而孟氏的主要封地都齐聚于鲁国东北部,公敛处父督管的郕邑更是位于阳关以南二十里,而紧挨着郕邑与阳关的,便是菟裘。

        所以阳虎一旦于阳关复叛,那么最过头疼的,莫过于他与公敛处父了。

        但这还不是最坏情况。

        如果阳虎带着阳关去投奔齐国,对于鲁国来说,齐国吞下去的地,自然是不可能吐出来的。

        而对于宰予来说,失去了阳关的屏障,那他的菟裘就成了鲁国面相齐国的北方门户,如果齐鲁开战,菟裘必然会受到波及。

        三天两头打仗,这还怎么让他安心搞建设?

        所以不论于公于私,宰予今天都必须去追阳虎,追的上追不上暂且不论,打得过打不过也先放到一边。

        错过了这个机会,宰予肯定得后悔一辈子。

        但每个人的利益总是不同的,对于鲁侯来说,宰予目前可以看做是忠于公室的大夫。

        公室的力量本就薄弱,如果讨伐阳虎把宰予给搭进去了,那他今天不等于白忙活了吗?

        阳关丢了,可以日后再说。

        但宰予没了,他还能依靠谁去制衡三桓呢?

        鲁侯坚定拒绝道:“大夫的赤子之心天可怜见。

        只是我从前向孔夫子请教治理国家的道理,夫子说过: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天子、诸侯、士大夫都有自己的封地,他们不怕财富不多而怕分配不均匀,不怕民众不多而怕不安定。

        财物分配公平合理,就没有贫穷。上下和睦,就不必担心人民稀少。社会安定,国家就没有倾覆的危险。

        依照这个道理治理国家,原来的远方的人不归服,就发扬文治教化来使他归服。他来了之后,就要使他安定下来。

        如今寡人没有德行,治理国家时,远方的人不来归服,国家四分五裂而不能保持它的稳定统一,反而有人在境内策划兴起干戈。

        我恐怕阳虎的事情并非孤例,而鲁国的忧虑,不在于阳虎,而在于萧墙之内啊!”

        鲁侯这话说的很委婉,但在场的聪明人都听了个通透。

        他这是在提醒宰予,阳虎在曲阜战败,即便以后进入阳关据守,凭借鲁国的实力发兵去攻讨他,阳虎的败亡只是早晚的事。

        与其将关注点放在阳虎身上,不如保存实力,以便应付将来三桓可能掀起的动乱。

        但宰予此时可不能去同意鲁侯的观点。

        纵然对方搬出夫子来,宰予还是要和他分辩分辩。

        他开口道:“《易》中有云: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匪其丑,无咎。

        在王的率领下反击敌人,下令嘉奖折服敌众,讨伐敌人,只诛杀首恶之人。不捕获一般的随从,这样一来就不会引起祸患。

        现今阳虎在鲁国掀起叛乱,倘若不能将其讨惩,那么国内必定大盗匪寇四起,人人效仿阳虎之行径。

        而如果能够剿灭阳虎,赦免那些被他裹挟作乱的随从,那么像是叔孙辄这样的人,自然会消除抵抗的意志,又何必要君上您亲自率军前往讨伐呢?

        下臣恳请您听从我的建议,秉持‘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受赏’的原则,命令下臣前往剿讨阳虎败卒。”

        宰予说到这里,那些追随宰予的立心会成员纷纷拜道。

        “恳请君上纳善言而从之。”

        鲁侯一眼扫过场下,看得他眼皮子直跳。

        除公山不狃外,几乎全员都在为宰予请命。

        甚至于年未及冠的季孙肥,都大着胆子开口道:“君上,臣也以为,夫子说得对。”

        鲁侯看了眼自以为成熟、学着大人语气说话的季孙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看这个情况,他今天不答应也不行了。

        欸……

        罢了罢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愿意为公室尽忠的大夫,如果因为这件事让他心神罅隙,那可就不美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放他去征讨阳虎。

        鲁侯开口道:“既然大夫一再请命,那便说明您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既然如此,请您立刻前往剿讨阳虎乱党。如果出城后未见敌军,还请尽快返回曲阜。”

        宰予闻言拜道:“下臣敬受君命。”

        宰予接受命令后,便下令菟裘甲士全员换装,搭乘着那些由宓不齐与漆雕开等人从各地方城邑驰援而来的车辆,火速出城追击。

        他们刚刚出城,便看见五父之衢的方向冒出缕缕烟火,还有旗帜在丘陵之间起起伏伏。

        宰予见状,还以为是孟氏已经抢在他的前头与阳虎交上手了,于是便下令向着冒烟的方向全速前进。

        不多时,宰予便带着士族们穿过周道,来到了五父之衢。

        只不过面前的情景,显然出乎他的预料。

        阳虎正优哉游哉的站在车上,一边拿着刚刚烤好的面团充饥,一边眺望着远方的风景。

        如果不是看他浴血的战甲,寻常人见了,多半以为这家伙是出来郊游的。

        阳虎看见宰予来了,一口将手里剩余的面团吞下,旋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朗声笑道:“子我,我候你多时了!”

        候我多时?

        此言一出,不等宰予回话。

        他身后的菟裘甲士们便纷纷搭弓上弩蓄势待发。

        而神经紧张的阳虎军,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两方互相瞄准,但没有主帅的命令,谁都不敢率先射击。

        阳虎见状,只是眉头一皱,开腔呵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我打算与子我一叙旧日之谊,岂容你们搅了兴致?快将弓弩都收起来!”

        宰予见对方收敛兵器,也摸不准阳虎的脉,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是打算唱的哪一出。

        于是也命令道:“放下弓弩。”

        阳虎见状,不由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头,连声大笑道:“这便对了。”

        宰予问道:“阳子不顾生命安危,在此处侯我,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阳虎笑道:“与子我你这样的聪明人对话,向来愉快。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绕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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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愿你的兜里只看得见月票。

        ——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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